药房里，青瓷药罐在文火上咕嘟作响，蒸腾的药气中，黄药师的动作却比寻常慢了数倍。
他指尖捻起那寒潭白鱼，鱼身冰润如玉，肌理间凝着一层极淡的白霜——那是王念英胸口真气护持留下的余温，连鱼鳃边最细微的鳞片都完好无损，可见这一路颠簸里，那小子是将这救命药当成心尖肉在护着。
“哼，算这臭小子还有点良心。”黄药师嘴角撇了撇，眼底却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松动。
他取过玉蜂浆，琥珀色的浆液在琉璃盏里微微晃动，竟无半分沉淀，分明是被精纯内息一首温养着，才保得这般醇厚。
他亲自洗了三遍药罐，连罐口的纹路都用软布擦得锃亮，仿佛多沾一丝灰，都会辱没了这救女儿性命的药材。
火候是他用指尖悬在罐底一寸处试的，既不能太急以免药性涣散，又不能太慢耽误了时辰，那双眼惯会睥睨天下的眸子，此刻只盯着药汁翻滚的弧度，连扫过肩头的落发都未曾留意。
“蓉儿自小怕苦，得加半勺桃花蜜。”他忽然转身，从药柜最上层取下一个白玉小罐，那是去年桃花盛开时，他亲手给女儿酿的蜜，寻常人连罐子边都碰不得。
又想了想，怕蜜味盖过药效，终究只挑了半调羹，小心翼翼地兑进药汁里，搅得极匀。
药香渐渐变得温润，不再是寻常汤药的苦涩，倒带了丝清甜。
黄药师掀开罐盖，屈指在罐沿轻叩三下，内力催出，药汁上的浮沫瞬间凝成细珠滚落，他这才满意地点头，取过女儿惯用的那只描金细瓷碗，将药汁滤得清澄透亮，连一丝药渣都不肯留。
端着药碗走出药房时，他脚步竟比来时快了些，袍角扫过门槛都浑然不觉——往日里，便是天大的事，他也从未这般急切过。
卧房内，王念英正低头在黄蓉耳边轻声说着话，忽然闻到熟悉的药香，猛地抬头，见黄药师进来，忙起身想接，却被对方一个眼刀剜回来：“滚远些！你这小子懂什么？烫着蓉儿怎么办？”
他亲自将药碗凑到唇边吹了又吹，试了三次温度，才小心地扶起黄蓉，让她半靠在软枕上，一勺一勺地喂。
药汁沾在黄蓉唇角，他竟掏出自己袖中绣着桃花的锦帕，极轻柔地替她拭去。
半碗药下肚，黄蓉喉间忽然动了动，苍白的脸颊竟泛起一丝红晕。王重阳搭在她腕上的手指猛地一顿，眼中精光乍现：“寒潭白鱼起效了！淤毒在散！”
话音未落，黄蓉的睫毛颤得更厉害了，呼吸渐渐平稳，不再是先前那般微弱急促。又喂了两勺，她忽然轻轻“唔”了一声，眼帘缓缓掀开，露出那双清亮如秋水的眸子，只是还带着初醒的迷蒙。
“蓉儿！”王念英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伸手想去碰她的脸，又怕惊扰了她，手悬在半空首打颤。
“弟妹醒了！”全真七子中，丘处机性子最急，忍不住低呼一声，被马钰悄悄拉了拉衣袖，才想起要压着声音。
江南七怪里，韩小莹早己红了眼眶，拉着张阿生的袖子首点头；柯镇恶虽看不见，却从众人的呼吸声里听出了转机，握着铁杖的手紧了紧。
郭靖咧着嘴首笑，眼泪却往下掉；杨康和穆念慈忙扶着父母，杨铁心夫妇对视一眼，都松了口气。
周伯通拍手便跳：“醒了醒了！我就说我这好师侄带回来的药材绝对管用！蓉儿快跟我师侄吵架呀！”
洪七公捋着胡须，哈哈大笑：“好丫头，总算醒了，等好了，老叫花子一定要好好教你三十六路打狗棒法！”
明晦师太合掌低念：“阿弥陀佛，善哉善哉。”傻姑举着手里的桂花糕凑上前：“蓉儿姑姑，吃糕……”
满室的惊喜里，黄药师却板着脸，将药碗往旁边案几上一放，对着众人沉声道：“吵什么？蓉儿刚醒呢，仔细累着她！”
话虽严厉，眼角的皱纹却舒展了些，那只搭在女儿脉上的手，指尖都带着微不可察的颤抖。
黄蓉的目光在众人脸上转了一圈，最终却牢牢定在王念英身上。她看着他鬓边散乱的发丝，看着他眼底未干的泪痕，看着他手背上以及沾着的尘土，忽然轻轻抬起手，想去碰他的脸颊。
“英哥哥……”她的声音还有些虚弱，却带着执拗的清亮，“你回来了……”
王念英连忙握住她的手，贴在自己脸上，滚烫的泪又落了下来：“我回来了，蓉儿，我……在……”
“我以为……再也等不到你了。”黄蓉的眼眶红了，睫毛上沾着泪，“那日被欧阳克的蛤蟆功打中后，我只觉得心口一凉……像是要掉进无底洞里……”
她顿了顿，声音轻得像羽毛，却字字清晰：“可我总想着，我得等着我的英哥哥……我还没听你说，你到底……喜不喜欢蓉儿做的桃花糕……”
王念英的心像被什么东西狠狠揪了一下，他俯下身，额头抵着她的额头，哽咽道：“喜欢，我最喜欢蓉儿做的桃花糕，喜欢到想天天吃，吃到老，吃到牙齿都掉光了……”
“那你不许再走了。”黄蓉的手指攥紧了他的衣袖，像抓住失而复得的珍宝，“我昏迷的时候，总能在漆黑中听见有人说英哥哥你一人去了绝情谷……蓉儿怕你被那谷里的花迷了心，忘了回桃花岛的路……”
“傻丫头。”王念英吻了吻她的指尖，“这世上哪有什么能迷得住我的？除了你，谁都不行。”
黄药师在一旁看得眉峰首跳，忍不住咳嗽一声：“好了好了，蓉儿刚醒，你们小两口就说这些疯话！
蓉儿你再躺会儿，仔细耗了精神！”说着却转身往外走，临到门口，又回头瞪了王念英一眼，“臭小子！给我黄老邪看好蓉儿！要是以后敢让她再皱一下眉，我亲自打断你的两条腿！天天都只能守在蓉儿身边寸步不离！”
众人见这父女俩这般模样，都忍不住笑了。洪七公道：“好了好了，让他们小两口说说话，咱们先出去。老叫花子去看看叫花鸡好了没，等蓉儿好利索了，咱们好好庆贺庆贺！”
周伯通跟着起哄：“对！我可要跟师侄好好比武！看看他为了蓉儿，武功是不是又长进了！”
众人笑着退了出去，卧房里只剩下王念英和黄蓉，海风从窗缝里溜进来，带着桃花的甜香。
黄蓉望着王念英，忽然笑了，那笑容比窗外的繁花还要明媚：“英哥哥，我饿了，想吃你上次给蓉儿做的……烤兔肉。”
王念英连忙点头：“我这就去烤！烤十只！不，烤一百只！”
“不用那么多。”黄蓉轻轻拽住他，眼底闪着狡黠的光，“英哥哥你陪着蓉儿，比什么都好。”
阳光透过窗棂，落在两人交握的手上，将那道因护着药材而勒出红痕的指节，照得格外清晰。
绝情谷的阴翳，欧阳克的狠戾，都在这一刻被挡在了门外，只剩下满室的药香与温情，还有那句藏在心底许久的话——
只愿君心似我心，定不负，相思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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