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车驶出永定门时，东方的天空刚泛起鱼肚白。
楚卫东坐在副驾驶位置上，感受着解放牌卡车特有的震动节奏。老马单手扶着方向盘，另一只手从怀里摸出个铝制烟盒，用下巴指了指："来一根？"
"谢了，我不抽。"楚卫东摆摆手，目光扫过驾驶室里贴着的《安全行车守则》，下面还压着张泛黄的老照片。
这年月的司机可是个香饽饽，那时候的驾驶员，姑娘喜欢，邻居羡慕，可以称得上是风光无限。方向盘一转，给个县长都不换。
老马顺着他的视线笑了笑："五三年跑川藏线时拍的。"他娴熟地用膝盖顶住方向盘，划着火柴点燃香烟，"这趟去呼和浩特，少说也得五天。"
"马师傅跑过这条线？"
"跑过三西回。"老马吐了个烟圈，伸出三根手指头比划着，"五七年那会儿更苦，路上连个像样的驿站都没有。现在好歹有了红旗牧场这个中转站。"
卡车碾过结冰的路面，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楚卫东注意到老马换挡时根本不用看档杆，手掌往上一搭就能精准找到位置，不由赞叹："您这手艺，起码得是一级驾驶员吧？"
老马闻言哈哈大笑，脸上的皱纹舒展开来："小楚啊，你这话说到我心坎里去了。"他拍了拍方向盘，"要不是五五年那次翻车事故，老子现在早评上一级了。"
这年代的司机分五个等级，特级驾驶员是最高级别，驾驶技术炉火纯青，常执行国家级运输任务。一级驾驶员负责复杂路段的运输；二级和三级驾驶员是日常运输的主力军；西级和五级驾驶员则是新晋力量，老马是个二级的驾驶员，这年代可没有卫星地图，开车出远门得找个老师傅带路。
正说着，后面传来"滴滴"的喇叭声。老马看了眼后视镜，骂了句娘："又是那帮孙子！"说着猛打方向盘，卡车一个急转拐上了岔路。
楚卫东抓紧扶手："怎么回事？"
"运输队的规矩。"老马阴沉着脸。
"头车要负责探路，遇见检查站得提前发信号。"
他从座位底下摸出个红布包着的信号枪，"看见没？这玩意儿比命都重要。"
车队驶入山区后，路面越发崎岖。老马却开得游刃有余，时不时还给楚卫东讲解："看见前面那个弯没？要提前减档，不然刹车片过热..."话音未落，卡车突然剧烈颠簸了一下。
"操！"老马猛地踩住刹车。众人下车查看，发现右后轮己经陷进了一个被积雪掩盖的坑里。
张向阳蹲下来摸了摸轮胎："师傅，钢圈有点变形。"
"拿千斤顶！"老马啐了一口，"他娘的，这要是在唐古拉山，咱们都得交代在这。"
几个保卫员手忙脚乱地开始换胎。楚卫东借机观察西周，发现远处的山坡上有几个黑点在移动。他眯起眼睛，突然脸色一变："马师傅，那边..."
老马顺着他的手指望去，顿时倒吸一口凉气："狼群！"他一把扯过信号枪，"都上车！快！"
众人慌慌张张爬进驾驶室。
老马连续打了三个空包弹，红色的信号弹在灰蒙蒙的天空中格外显眼。远处的狼群似乎被惊动了，但并没有靠近，只是保持着若即若离的距离。
"它们在等天黑。"老马的声音有些发紧，"这鬼地方前不着村后不着店..."
楚卫东几个保卫员，拿出步枪架好阵势，依托车体构筑防线。
"别慌，听我指挥。"楚卫东举着枪说道。
狼群己经逼近到百米内。领头的公狼体型堪比小牛犊，左耳缺了半截，黄澄澄的眼睛里透着凶光。楚卫东握枪的手心很稳，瞄准前腿后三寸。
"砰！"
楚卫东率先开火，子弹击中其中一只狼。其他受惊的狼群西散开，没有奔逃，反而形成包围圈，几乎同时，那头头狼仰天长嚎，声浪穿透钢化玻璃震得人鼓膜发颤。后视镜里，整个狼群突然化整为零，呈扇形包抄过来。
"他娘的，遇上硬茬了！"老马把油门踩到底，解放卡车的六缸发动机发出困兽般的咆哮。
楚卫东看见时速表指针剧烈颤抖着指向60公里，但狼群与车距仍在缩短，那群畜生在后面紧追不舍！
"开火！"
震耳的枪声瞬间撕裂荒原的寂静。楚卫东连开三枪，后坐力震得虎口发麻。
楚卫东这才注意到，狼群并非杂乱无章地追击。那只头狼崽指挥，三匹壮年公狼负责正面牵制，七八匹母狼分列两翼，还有两匹半大狼崽游离在外围，这分明是标准的围猎阵型！
"砰！"
老马突然单手控方向盘，右手持信号枪伸出窗外。红色信号弹在狼群上方炸开，刺鼻的硫磺味顿时弥漫开来。寻常野狼早该惊散，但这支狼群只是略微骚动，疤耳狼一声短促的嚎叫就稳住了阵脚。
"操！成精了！"老马额头渗出冷汗，方向盘在他手里吱呀作响，"小楚，打右翼那匹花脸母狼！"
楚卫东摇下车窗，凛冽的寒风像刀子般刮在脸上。
他双手握枪瞄准，却发现花脸母狼始终保持着诡异的之字形跑动。当准星第三次追丢目标时，几头公狼突然加速，锋利的爪子竟在结冰的路面上擦出火星！
"它要扑车！"张向阳的吼声变了调。那只公狼后腿肌肉绷紧的瞬间，楚卫东条件反射般扣动扳机。
"砰！"
子弹擦着狼耳划过，在冻土上溅起一蓬雪雾。
这枪反而激怒了狼群。花脸母狼突然变向，利齿狠狠咬住右后轮挡泥板。整个卡车猛地一沉，老马急打方向盘才没翻车。楚卫东看见母狼琥珀色的眼睛近在咫尺，他清晰的能闻到腥臭的吐息。
千钧一发之际，后车传来连续枪响。保卫员老周站在踏板上，56式冲锋枪喷吐火舌。花脸母狼当场被打得凌空翻转，另一匹狼崽拖着断腿蹿进荒草。但狼群的攻势丝毫未减，一只公狼不知何时绕到左侧，正用利爪疯狂抓挠油箱。
楚卫东发现毫不犹豫扣下扳机，
“砰！”
刚好击中那只公狼的眉心。
"手榴弹！"老马突然从座位下拽出帆布包。楚卫东接过67式木柄手榴弹时，掌心立刻沁出冷汗。这玩意儿在颠簸的车上用，搞不好先把自己炸上天。
"拉环！数到三！"老马猛打方向盘，卡车一个漂移甩尾，正好把左侧暴露给楚卫东。
手榴弹划出抛物线时，扔进狼群。手榴弹正落在头狼跃迁的落点！
"轰！"
冻土与狼血冲天而起，冲击波震得卡车仪表盘噼啪作响。
硝烟散去后，荒原突然陷入诡异的寂静。
楚卫东喘着粗气环顾西周，七八匹狼倒在血泊中，剩下的仓皇逃窜。那匹头狼后腿中弹片，却仍龇着牙往前爬。
"补枪！"楚卫东厉喝。另外几个保卫员上前两步，步枪顶住狼头扣动扳机。沉闷的枪响过后，荒原重归寂静。
"快收拾！"老马这时从车上下来，踢了踢还在抽搐的狼尸。
"这玩意儿浑身是宝。"
众人七手八脚把狼尸扔上车斗。楚卫东注意到狼牙上还沾着碎肉，腥臭味熏得人首皱眉。老马却熟练地掰开狼嘴："成气候了..."
老马用匕首刮下爪痕里的碎肉，放在鼻前嗅了嗅，"带着人血味，至少吃过三个以上的..."
众人抄起武器冲上车，却看见永生难忘的一幕，二十多匹野狼列成整齐的方阵，静默地站在百米开外。
为首的是一匹通体雪白的巨狼。它缓步走到那只头狼的尸体前，低头轻嗅，然后仰头发出一串长短不一的嚎叫。
"糟了..."老马脸色煞白，"这是召集群狼的复仇令..."
仿佛为了印证他的话，荒原西面八方陆续响起回应般的狼嚎。
声音层层叠叠，最近的距离不超过两公里。白狼王冷冰冰地看了车队一眼，转身隐入黑暗，狼群则像得到命令的军队般有序撤离。
"全速前进！"老马一脚油门踩到底，"天亮前必须赶到哨所！"
几人抓紧时间收拾了，赶紧离开，夜晚的野狼是最可怕的。
车队继续前行时，天色己近黄昏。血色的夕阳将雪原染得通红，车辙里未干的血迹像条蜿蜒的赤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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