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望如此吧！”
宇文泰长叹一声，望向东方天际那一线鱼肚白。
“王上，众将已经到两仪殿了。”亲卫统领轻声提醒。
宇文泰深吸一口气，冰冷的空气让他混沌的头脑稍稍清醒。
“走。”
见他抬步就要走，冯翊公主捧着大氅追出寝殿。
…………
两仪殿内，烛火通明。
赵贵、李弼、侯莫陈崇等将领分列两侧，面色凝重。
元欣又没能出席，这位因宗室身份而被硬塞进八柱国的皇亲贵胄，此刻怕是还在华州优哉游哉地赏雪饮酒。
宇文泰扫了一眼那空荡荡的位置，嘴角扯出一丝冷笑。不来也好，省得聒噪。
“诸位都看到了。”宇文泰抬手将那份军报重重掷于案上，声音沙哑：
“贺六浑来势汹汹，孤今日召诸位来，就是要议个对策。”
殿内一片死寂，只有炭盆中木炭偶尔爆裂的噼啪声。李弼偷眼望向赵贵，只见对方依旧沉默，唯有眉头越皱越紧，额角青筋隐隐跳动，面上尽是凝重之色。
“怎么？”宇文泰突然提高声音，手掌“啪”地拍在案上：
“平日一个个自诩良将，谈兵论策滔滔不绝，如今敌军压境，反倒成了哑巴？”
他话音未落，殿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铠甲碰撞声由远及近。一名亲卫跌跪在殿门外，声音颤抖：
“报——！江南萧衍遣贞阳侯萧渊明为帅，羊鸦仁为副将，率三万大军已过长江！”
李弼猛地抬头，眼中闪过一丝惊愕，赵贵目光始终盯着案上的军报，仿佛要从那几行墨迹中看出什么玄机。
宇文泰缓缓站起身：
“好，好得很。”他低声冷笑：
“贺六浑来势汹汹，萧老翁也来趁火打劫……诸位说一说，咱们该当如何啊。”
赵贵猛地抬头，眼中精光暴射：
“王上，臣有一言！”
宇文泰眼中闪过一丝希冀，身子微微前倾：
“讲。”
“臣建议立即遣使吐谷浑，许以晋昌五郡，邀其共击高欢。”
宇文泰闻言，眉头微蹙。他本以为赵贵会有什么高见，岂料一开口便是让他去搬救兵，当下心头便有了几分不喜。他强压着性子，沉声道：
“吐谷浑上次在贺六浑手下折损不小，恐怕已经怕了贺六浑，岂会为五郡出兵？况且，如今所虑的不只有贺六浑，还有江南萧衍那三万大军！”
“吐谷浑虽败于贺六浑，但其可汗素来贪婪，若以五郡相诱，再许以战后分赃之利，未必不肯出兵。”说着，赵贵大步走向悬挂的舆图，手指重重一点：
“反观江南不过是一群文弱书生！萧衍老儿沉迷佛事，其军久疏战阵，不足为惧！”
他转身面对宇文泰，眼中战意熊熊：
“臣建议东线坚壁清野，当先以守势为主。至于江南这三万人——”他冷笑一声，手指在舆图上划出一道凌厉的弧线，直指建康方向：
“江南军必走襄阳古道。此处水网纵横，正适合南人擅长的舟师作战。但如今春汛未至，汉水支流皆可涉渡。末将请命率五千轻骑截击，必让那些乘画舫的公子哥见识见识关西铁骑。
若能将之一举击溃，届时江南震动，萧衍必遣使求和，我军再汇合吐谷浑部众专心对付贺六浑！”
“让臣亲率精锐迎击，必能一举击溃！”
侯莫陈崇闻言皱眉：
“赵将军未免太过轻敌。萧渊明虽非名将，但羊鸦仁却是沙场老将。更何况三万大军——”
“三万？”赵贵轻笑打断：
“江南军士，十不当一！那些所谓的精锐，不过是些涂脂抹粉的纨绔子弟！连马鞍都坐不稳的雏儿，也配叫大军？”
他转向宇文泰，单膝跪地：
“王上若准臣所请，臣愿立军令状！”
宇文泰目光闪烁，出于某种莫名的原因，他其实打心底里是不愿意和贺六浑直接对上的。
此刻赵贵的提议，正好像是一剂对症的良药，让他紧绷的心弦为之一松。
他缓缓起身，踱至殿中央的沙盘前，凝视着代表敌军的小旗。
“李弼。”他声音低沉。
“臣在！”李弼抱拳应声。
宇文泰从案头取出一枚青铜虎符：“你率五千本部精骑驰援玉璧，另外新募府兵也要陆续往玉璧进发，务必守住这个门户。”
他顿了顿，突然加重语气：
“要星夜兼程！王思政虽善守，但贺六浑此番来势汹汹……”
“诺！”李弼双手接过虎符。
“侯莫陈崇。”宇文泰手指划过沙盘，在南汾州一带重重一叩：
“你总领东线防务，深沟高垒，不得出战。”
侯莫陈崇浓眉紧蹙，虬髯几乎要竖起来。这位鲜卑猛将拳头捏得咯咯作响，却在对上宇文泰阴鸷的目光后，终究只是躬身抱拳：“……臣领命。”
最后，宇文泰的目光落在赵贵身上：
“赵柱国，江南之事，就交给你了。”
赵贵眼中精光一闪，单膝跪地：
“臣必让萧渊明有来无回！”
宇文泰微微颔首：
“诸位，关陇安危就交付给诸位手中了。”
…………
众人计议已毕，宇文泰独自步入内室。
冯翊公主早已备好热茶，见他面色阴沉，轻轻将茶盏推到他手边。
“夫君可是忧心战事？”她声音轻柔。
宇文泰接过茶盏，将其一饮而尽。
“阿荔，你不明白。”他声音嘶哑：
“贺六浑此番来势汹汹，又得江南岛夷呼应。我军两面受敌，稍有不慎……”
冯翊公主握住他的手：
“妾身昨夜见紫微明亮如炬，而荧惑黯淡无光。此乃吉兆，夫君不必过虑。”
宇文泰苦笑一声：
“星象之说，终究虚无缥缈。”他望向窗外，一片枯叶在寒风中打着旋儿落下：
“赵贵他们只道南人文弱可欺，却不知萧衍此次派出的萧渊明，深得萧老翁倚重，此次领军必然得士卒死力！
想当年钟离之战，我大魏二十万大军一朝丧尽，惨不堪言，一来是将士轻敌，二来便是南人众志成城了……”
冯翊公主闻言，纤指微微一颤。她想起幼时听宫人讲述的钟离之战——那场让大魏大军折戟沉沙的惨败，尸骸堆积如山，箭雨遮天蔽日……
“王上……”她刚欲开口，却被宇文泰打断。
“罢了。“他站起身：
“既然赵贵有信心，就让他去会会江南军。我倒要看看，这群文弱书生如今究竟还有几分成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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