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夏时节，长安天边乌云翻滚，阴雨连绵，暴雨中雨小雨轮番招呼，天地间一片混沌。
街巷水流成河，屋檐下滴水连珠，啪嗒啪嗒砸在地上，溅起细碎的水花。
市肆的摊贩早早收了货，撑着油布伞，缩在茶肆酒肆的檐下，啜着热茶，笑骂着这鬼天气。
几个顽童赤脚踩水，追着漂在水面的木片当小船，笑声清脆，混着哗啦啦的雨声，透出一股亟待休养生息的市井烟火气。
黄昏将至，天色阴沉如墨，唯有街角的灯笼在雨中摇曳，晕开一团团暖黄的光，映得行人匆匆的背影多了几分生机。
长公主府内，湿气氤氲。
李秀宁坐在安乐的房内，窗棂半开，窗台上凝着薄薄的水光，映着屋内的菱花灯，泛出柔和的波纹。
手里团扇上的珠子轻轻摇曳，叮当作响，带起一阵凉风。
望着窗外的雨帘，眼神柔和却似乎带着几分忧愁，扇子停了停，没胃口吃饭。
首让人送上一碟小时候爱吃的杏脯，甜中带酸，入口清香，还有一盏清茶，茶香袅袅飘散在湿气中。
她默默思量，距离上次安乐来信，己经快一个月了。最近更是音信全无。
不过倒也正常。
陛下前些日子调李道玄到河北，剿灭那垂死蹦跶的刘黑闼，安乐那丫头指定会一道跟着去。
对于这场战事，李秀宁倒不甚担心。
毕竟，据林溪上次在花厅闲聊时提过，河北的精锐兵尖子基本都被秦王撅了个干净，刘黑闼如今不过是依附突厥，苟延残喘。
再加上有史万宝给李道玄做副手，胜算不小。
史万宝这人，她还挺熟悉的。纨绔二代出身，年轻时在长安就以不学无术、仗义疏财闻名，有“长安大侠”之称，跟叔父李神通混得风生水起。
当初自己举兵起义，史万宝二话不说收留被追捕的李神通，变卖家产干了掉脑袋的买卖，招兵买马，遥相呼应。
后来说是抢了林溪截杀李密的功劳，得了个加官进爵，去年又随老二在洛阳战场上立下战功，也算是个不折不扣的秦王党。
除了生性狂妄了些，论打仗大概还是有两把刷子的……
李秀宁淡淡一笑，等这仗打完了，也就到了送安乐出嫁的时候了。
说是妹妹，可在她心里，安乐跟女儿无异。
人人都道天家富贵好，可在这利欲交织、人心如刀的皇城角斗场，想安安稳稳活过一生，谈何容易。
这两个孩子都是心思都纯净的，但愿能鲜衣纵马，逍遥一世，白头到老，远离这腥风血雨。
她望了望院子里嬉闹踩水的柴哲威与柴令武，抬头向上天乞愿：哲威、令武，平安喜乐；安乐、道玄，痛快一生。
夜色逐渐浓稠，雨势未歇，本想着雨停了能到院子里再耍一套剑，舒展筋骨。
谁想到了三更天，天地间非但不见清朗，反而电闪雷鸣，大暴雨如天河倾泻。
狂风卷着雨珠砸在窗棂上，啪啪作响，敲得人心绪不宁。
大堂里，耳边几个炸雷轰隆响起，震得屋梁颤动。
闪电划过，刹那间照得堂内青砖地泛起冷白的光，映出她孤单的身影，瞬息又陷入黑暗。
她轻叹一声，睡意全无，索性多点起几盏长明灯。
昏黄的灯焰在风雨中摇曳，她扎紧月白中衣的腰带，随意练起几趟拳脚，但愿出一身汗，这躁郁的心能睡得踏实一点。
拳风凌厉，带起衣袂翻飞，汗珠顺着额角滑落，混着心头的躁郁，蒸腾成一团挥不去的雾。
堂外，风雨声如万马奔腾，窗棂被风吹得吱呀作响。
忽听堂外传来杂乱的脚步声，夹杂着模糊的呼喊，她收招皱眉，暗道：听错了？
正迟疑间，“啪啪啪”的急促敲门声骤然响起，管家的声音在风雨中颤抖着传来：“公主！公主！”
李秀宁猛地快步拉开堂门，狂风卷着腥冷的雨水扑面而来，瞬间打湿了她的中衣，灯焰被吹得几欲熄灭。
“大晚上的，怎么回事儿？”
“公、公主……出、出事啦……那、那、那……”管家声音哆嗦，像是被冻僵了舌头，结结巴巴说不下去。
“磨蹭什么！快说！”李秀宁骂道。
“唉！”管家猛地一跺脚，声音里透着哭腔，“安乐小娘，回来了。”
“安乐？！”李秀宁一愣，心头猛地一震。
借着院中微弱的火光，院子里站着十几号黑甲骑士，个个落汤鸡似的，雨水顺着盔甲淌成线，淅淅沥沥砸在地上，汇成小溪。
看不清面容，沉默地伫立在暴雨中，中间模模糊糊地护着什么，低垂的火把被雨水浇得只剩一团暗红的光晕，摇摇欲灭。
“安乐呢？”李秀宁声音沙哑，喉头像是被什么堵住，目光死死盯着那团模糊的影子，心跳在雷声中几乎要炸开。
管家抹了把脸上的雨水，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小娘刚进府，一句话都没说，就首冲后院儿了。这几位兄弟说……要求见公主……”
李秀宁强压住心头的慌乱，沉声喝道：“雨大，都进来！”
狂风灌入，黑甲骑士们低头迈入正堂，盔甲碰撞的铿锵声在雨声中沉闷作响。
紧闭堂门，雨声小了些，化作低沉的呜咽，像是天地在压抑着悲鸣。
正堂内，灯火明灭不定，空气中弥漫着湿冷的腥气。
李秀宁站在堂中央，目光如刀，死死盯着眼前十几名黑甲骑士之间。
感觉手止不住颤抖。
她深吸一口气，沉声道：“……说吧，怎么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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