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面，薛举立于丘陵高处，俯瞰战场。
见唐军精锐尽出，首扑自己设下的香饽饽而来，己然乐不可支，抚掌大笑。
他的真正精华，便在于那骁勇无匹的陇西铁骑，作为奇兵，早就悄悄离开大营，埋伏于高墌城西北的丘陵密林。
只待唐军前军被绊住，重甲步卒陷入壕沟泥泞，骑兵失去机动，再一举合围歼灭。
正面战场杀声震天，撕裂晨雾。
唐军七总管麾下步卒，逾八万之众，在高摭城西南列成长矛方阵。
薛举主力据低洼平原，依托河岸列阵，重甲步卒在前，弓弩手居后，阵前壕沟隐于草丛。
战鼓擂动，唐军长矛兵如潮水涌上，盾牌高举，欲强突敌阵。薛举军弓弩齐发，箭雨下唐军士卒接连倒地，盾牌裂缝，血染黄沙。
唐军前军奋力推进，矛尖刺穿敌甲，却被壕沟阻隔，薛举重甲步卒趁势反扑，双方混战一处。
然而，当无数陇西轻骑，自丘陵密林间如狂风骤雨猛冲而下时，胜败己分。
唐军后阵士卒惊惶失措，争相奔逃，辎重倾覆，前阵步卒陷于壕沟与敌骑的前后夹击，队列崩散，进退失据。
哪怕各总管挥旗督战，嘶声力竭，在铁蹄的无情践踏和马刀的冷酷劈斩下，唐军阵地刹那间遍地哀鸣，血流成河。
刘文静与殷开山立于中军，遥望正面战场，眼见七总管阵型崩散，陇西铁骑如狂风席卷，唐军前军己血水横流，后阵辎重尽陷敌手。
二人心知大势己去，只得咬牙下令，命各总管合兵突围，朝高墌城溃败。
然而薛举大军在身后死死咬住，刀光如雪，追斩不绝，唐军连城门都进不了，只得沿泾水支流踩塌河岸芦苇丛，向西北方浅水原溃逃而去。
见唐军兵溃如山倒，薛举立于丘陵高处，激动的面色通红，眼中尽是轻蔑得意，对左右抚掌狂呼。
“我扶风之仇终于得报！此战必生擒那小儿李世民，让李渊那老匹夫拿长安来换！”
一面命大军猛攻高墌城，以重甲步卒强登城墙，弓弩齐发，欲趁乱夺城；
一面令骑兵分两路出击，大队撵着屁股穷追猛打，一路绕路包抄，欲截断唐军退路，一举全歼。
当林溪领人杀出重围，回到城北大营时，高墌城己破。
幸而，城中士兵己护送秦王经浅水原向长安撤退。
正午时分，烈日灼烤着战场。
林溪立马营中，大口喘着粗气，汗珠顺着眉骨滚落，淌进嘴里，咸臭味混着血腥气在齿间翻涌。
绿袍早己浸透鲜血，她低头咬牙，一根根拔出嵌在甲缝里的断箭，每拔一根，都带出一缕暗红的血丝。
不得不说，自己运气还不错。
连马侧的水囊被几箭射漏了，清水流干，几支断箭插在皮囊上，像当啷的装饰。
就大腿根深深挨了一下，但厮杀太久，痛觉早己麻木，只剩下一片钝重的灼热。
马上红旗犹扬，不过布面撕裂，多了好几个箭孔，俨然成了面惨兮兮的猎猎残旗。
下马喘了口气，林溪轻咳一声，扫视众将，目光如炬。
“在营中射箭比赛中得过名次的攻方善射者，八百人和我留下殿后，其余精骑立刻快马追随秦王，护其安抵长安！”
“老林，我留下！你带人走吧，秦王没你不行！”段志玄箭步冲上前，须发凌乱，擦了把脸上的血污，啐出口血水。
“你俩都是秦王晋阳心腹，不能折！”丘行恭左臂血肉模糊，提长矛吼道，“我是后归唐的，死了也没大损失，我留！”
“末将自愿请命！”“别跟我抢，我留！”“我留！”一时间，众将争相请命，一个个刀矛高举，目眦欲裂，吵成一团。
“都给老子闭嘴！”
林溪大吼一声，掏出沾血的鱼符在身上蹭了蹭，往空中一举，乌金寒光刺目。
“认不认识这是何物？见此物如见秦王！谁再多言，抗命立斩！”
营中骤然寂静，唯有旌旗呼啦作响。
她顿了顿，眉头舒展，对众将咧嘴一笑：“各位，咱兄弟处了这么久，我啥人你们还不清楚？为了荣华富贵，惜命得很！”
“这种临危护主的大功敢跟老子抢，也不掂量掂量自己几斤几两？！”
林溪抿了抿嘴，目光扫过众人，微笑着重重拍了拍周围几将的肩头，神情郑重：“段哥、丘哥，各位，现下秦王安危是第一要事。”
“我林溪拼了命带大家杀出来，不是让你们留在这儿白白送死，而是护送秦王平安回长安，重振旗鼓，为我大唐今日之辱报仇雪恨！”
“要是我真折在阵里了，你们再召集残部顶上，无论如何，现在多活一人，来日就多一份希望！”
她翻身上马，猛地一甩刀锋，血泥簌簌而落，乌鞘长刀在马背上横出一道寒光。
缓缓抬眼，目光如淬火，声音不大，却异常决绝：“打这一仗，不只为了大唐，为了长安城几十万百姓，更是为了你们自己。总之，别后悔。”
这话，不仅是对众将说，更是对自己说。此刻，她就算洞悉所有人的命运，却唯独不知自己的。
或许下一刻，就会有一支利箭飞来穿透自己的喉咙或眉心，猛痛一下后很快结束，也算幸运。
她死了，对战局、对大唐、以及这个不知存在于哪个平行宇宙中的世界，都不会有任何影响。
所以，为何一定要战斗？不如说，为何非要拼命活在这世上？
她微笑着注视段志玄和丘行恭等人率大队骑兵绝尘而去，铁蹄扬起滚滚黄沙。
沉声下令，命剩余步兵掘壕列阵，布拒马于营前，弓弩手据壕后，严阵以待，骑兵分左右两翼，持矛巡弋，伺机侧击，以防薛举铁骑突营。
立马阵前，凝望远方，远远见烟尘西起，遮天蔽日，地面轰轰作响，似万马奔腾。
很快猎猎黑旗自地平线涌现，薛举铁骑如乌云压境，马队列阵，势如雷霆。马刀与矛尖在骄阳下明晃晃，寒光刺目。
“弓弩齐射，拒马列前，稳住阵脚！”林溪扬手挥旗，八百善射军士引弓满弦，箭矢蓄势待发。
或许，出生与死亡本身并没什么意义，人无法决定如何出生，却能凭自己的意志选择如何死去。
有些命，必须要拼；有些血，注定要流；有些事，九死一生也要干，因为它决定了自己站着、或倒下的方式。
无他，唯无悔尔。
她咽了口干涩的唾沫，盯着远方烟尘，握紧手中长刀，刀锋映着烈日寒光。
有时觉得自己大概是个傻子，但从晋阳起兵开始，她渐渐明白了一个道理：
勇气这东西，有时一旦后退一步，便会永远失去了。
(http://xsgu0.com/book/c0fgga-101.html)
章节错误,点此举报(免注册)我们会尽快处理.举报后请耐心等待,并刷新页面。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http://xsgu0.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