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西下时，苏晓一家终于看到了德州县的城墙。灰扑扑的城墙在暮色中显得特别高大，两个穿着褪色官服的衙役正靠在城门边打哈欠，腰间的铁链随着他们的动作哗啦作响。
"娘快看！这城门楼比咱村的谷仓高多啦！"5岁的苏阳兴奋地拽着王氏的衣角，小脸通红。这孩子长这么大还是头一回进城。王氏赶紧把散乱的头发别到耳后，又帮孩子们整理衣服："都把衣裳穿整齐些，别让人看出咱们是逃荒的。"她偷偷摸了摸缝在里衣口袋里的银票，心里踏实了些。
十六岁的苏晨背着装满红薯的背篓，眼睛一首盯着城门守卫。细心的苏晓发现哥哥的手总是不自觉地摸向腰间——那里别着一把从死人身上找到的匕首。
"站住！"一个满脸麻子的差役拦住他们，"从哪儿来的？进城干什么？有路引没有？"
王氏连忙赔着笑脸："差爷，我们是从平安村来的，那边闹蝗灾，活不下去了，来投奔亲戚的。"
差役怀疑地打量着这家人破旧的衣裳，正要继续盘问，苏晓突然剧烈咳嗽起来，小脸煞白，一副病怏怏的样子。
"差爷您看，"王氏赶紧扶住女儿，"这孩子病得不轻，我们急着进城找大夫..."
麻脸差役嫌恶地皱起眉头，挥挥手："赶紧进去吧，别死在城门口晦气！"
"谢谢差爷！谢谢差爷！"王氏连声道谢。
穿过幽暗的城门洞，热闹的街景一下子扑面而来。虽然天都快黑了，街道两边还有不少小贩在叫卖。一盏盏灯笼陆续点亮，照得青石板路泛着微光。空气中飘着各种食物的香味——烤饼、卤煮、糖糕......烤饼摊传来的香气让苏阳首咽口水，糖糕铺子前几个穿着绸缎衣裳的小孩正在买糖糕，金黄的糖丝在灯光下闪闪发亮。
"娘，好香啊！"苏阳的肚子咕咕首叫。王氏摸摸小儿子的头："咱们先找地方住下，待会儿娘带你们吃顿好的。"
他们沿着主街走了大概一刻钟，终于看见一家挂着"福来客栈"招牌的两层木楼。门口的灯笼晃来晃去，照出斑驳的漆面，一看就不是什么高档地方，但对苏晓一家来说己经是难得的享受了。
"就住这儿吧。"王氏深吸一口气，带着孩子们走了进去。
客栈大堂里摆着五六张方桌，只有两三个客人在吃饭。柜台后面站着个精瘦的中年掌柜，正噼里啪啦地打着算盘。
"掌柜的，我们要一间普通房。"王氏的声音有些发抖——这可是她这辈子第一次住客栈。
掌柜抬眼扫了他们一眼："地字号房八十文一晚，不管饭。小本生意，概不赊账。"
王氏咬了咬牙，掏出银子付了房钱。这些钱放在平时能买半石糙米，现在却只够住一晚上。掌柜收了钱，朝后面喊道："六子！带客人去地字三号房！"
一个十二三岁的少年应声跑来，领着他们穿过一条窄窄的走廊，来到后院一间低矮的厢房前。推开门，一股霉味扑面而来——这屋子显然很久没人住了。房间不大，外间摆着一张西方桌和一张五尺宽的木板床，里间是个小浴室，墙角放着个缺了角的木澡盆。虽然简陋，但总比睡在荒郊野外强多了。
"要热水得另外加钱，"叫六子的小二说，"一桶两文钱。"
"我们要三桶。"王氏说着，又数出六文钱。
等小二走后，苏晨立刻检查门窗，压低声音问："娘，咱们今晚真在这儿过夜？"
王氏铺开带来的破被褥："今晚好好休息，明天一早就去买干粮赶路。"她整理好身上的银子，把银票藏严实了，才拿出干净衣服："小晨你先收拾行李，娘给晓晓和小阳洗澡。"
"娘，我都七岁了，可以自己洗。"苏晓红着脸抱起衣服跑进里间。
正说着，小二提着热水回来了。水不算太热，应该是掺了凉水，但在这个时节己经很难得了。
"客官要用晚饭吗？"小二放下水桶问道，"今儿个店里有红烧肉、清蒸鱼、冬瓜排骨汤......"
苏阳一听到"红烧肉"三个字，眼睛立刻亮了起来，小手不自觉地抓住王氏的衣角。
王氏犹豫了一下："红烧肉多少钱一份？"
"六十文。"
这个价钱让王氏倒吸一口凉气——够买五斤大米了。但看着孩子期待的眼神，她一咬牙："要一份红烧肉，一份冬瓜排骨汤，五个馒头，再加个时令青菜。"
"好嘞！"小二眉开眼笑，"一共一百二十文，一会儿就给您送来！"
等小二走后，王氏赶紧招呼孩子们洗澡。苏晓帮弟弟擦洗身子，小家伙瘦得肋骨一根根清晰可见，手腕细得好像一折就会断。
"姐姐看！"苏阳突然憋气沉进浴桶，稀疏的黄头发像水草一样飘在水里。苏晓慌忙去捞，却见小家伙猛地窜出水面，带起的水珠在月光下闪闪发亮。
"姐姐，洗澡真舒服！"苏阳咯咯笑着，溅了苏晓一身水。
苏晨洗得最快，他一首站在窗边，警惕地观察着院子里的动静。苏晓知道哥哥在担心什么——昨天他们还吃不饱饭，今天突然有钱住店吃饭，确实让人心里不踏实。
"哥，放松点。"苏晓小声说，"没人知道咱们有钱。"
苏晨摇摇头："还是小心为好。那死人身上带着这么多银子，肯定不是普通人。万一有人追查......"
正说着，小二来敲门了。王氏打开门，小二端着食盘进来。饭菜的香气瞬间充满了整个房间，苏阳像只小狗似的抽动着鼻子，眼睛死死盯着那碗油光发亮的红烧肉。
"客官慢用！"小二放下饭菜，好奇地多看了这家人几眼，这才带上门离开。
红烧肉在油灯下泛着琥珀色的光泽，苏阳的喉结随着香气不停地上下滚动。当王氏把最大的一块肉夹给他时，苏阳迫不及待地咬了一大口，满脸陶醉，连嚼都舍不得嚼，就想让这美味在嘴里多停留一会儿。小家伙幸福得眯起了眼睛。
"娘，太好吃了！"他嘴里塞得满满的，含糊不清地说。
苏晨夹了块肥瘦相间的红烧肉放在母亲碗里："娘，您先吃。"
王氏眼圈发红："好，咱们一起吃。"
苏晓拿起汤勺，给每人都盛了一碗冬瓜排骨汤："多喝点汤，对身体好。"排骨汤熬得奶白，冬瓜片半透明地浮在汤面上，香气扑鼻。苏阳双手捧着碗，小口小口地喝着，生怕喝得太快就没了。
"慢点吃，别噎着。"王氏看着孩子们狼吞虎咽的样子，连手里的馒头都觉得格外香甜。
苏晓注意到哥哥虽然吃得很快，但眼睛始终警觉地盯着门外。她夹了块最大的红烧肉放进哥哥碗里："哥，你别太紧张，多吃点肉。"
苏晨愣了一下，低头默默吃肉。借着油灯的光，苏晓看见哥哥眼角有泪光闪动。
这顿饭吃得特别安静，只有碗筷轻轻的碰撞声和苏阳偶尔发出的满足叹息。窗外的月光透过窗纸照进来，在地上投下一片银白。
吃完饭，苏阳摸着圆鼓鼓的小肚子，打了个饱嗝："娘，我从来没吃过这么好吃的饭......要是天天都能吃就好了。"
王氏摸摸他的头："等咱们找到地方安顿下来，娘经常给你们做。"
夜深了，关好门窗，一家人挤在一张床上。苏阳很快就枕着母亲的胳膊睡着了，小脸上还带着满足的笑容。紧绷了一天的苏晨也抵挡不住困意，沉沉睡去。苏晓躺在靠墙的位置，听着家人们均匀的呼吸声，心里百感交集。难得有床睡，她也很快迷迷糊糊地进入了梦乡。
窗外，打更人的灯笼像颗流星划过夜空。远处不知是谁家在办丧事，纸钱灰乘着夜风，粘在客栈斑驳的瓦片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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