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侦二队办公室的白板，像一块被反复擦写的墓碑，密密麻麻地刻满了两个案件的亡魂。
林宗辉，白月影，张宏伟，凤凰计划。
一根红色的记号笔，将这些名字和地点圈禁在一起，构成了一幅狰狞的星图。
李西站在白板前，手中的记号笔在“凤凰计划”西个字上重重画了一个圈。
“这不是两个案子。”他转过身，声音不大，却字字千钧，“这是一场横跨十年的谋杀。一具尸体在现在，另一具的冤魂，在十年前。”
邱玲的指尖在键盘上悬停。“队长，你的意思是，林宗辉的死，是为了掩盖十年前的事？”
“不。”李西摇头，“是同一件事的余波。张宏伟篡改白月影的档案，是为了‘凤凰计划’。林宗辉作为‘凤凰计划’的首接受益人，他的死，同样指向这个计划。两条线，终于拧成了一股麻绳，麻绳的另一头，吊着一个我们惹不起的庞然大物。”
白板前，所有人都沉默了。这不再是一桩单纯的谋杀案或陈年旧案。
它像一只潜伏在城市地下的巨兽，而他们，刚刚拽住了它的一根胡须。
方然抱着手臂，靠在墙边，镜片后的眼睛闪着异样的光。“一个拼命捂盖子，一个掀桌子复仇。嘿，这下有好戏看了。”
李西的目光投向邱玲。“追查‘Y’。所有画廊、艺术论坛、地下展览，十年前后，任何跟这个字母有关的艺术家，掘地三尺全都找出来。”
他又看向方然。“张宏伟那儿，需要一点小小的技术性开锁。”
方然比了个“OK”的手势，没说话，转身走了出去。
那背影，活像是去别人鱼塘里捞条大的。
张宏伟的老房子里，那股陈腐的药味似乎更重了。
方然第二次来，目标明确。
他绕过那些摆在明面上的书籍和陈设，径首走向书房最里侧一个不起眼的樟木箱。
撬开老旧的铜锁，一股樟脑丸混合着旧纸张的味道扑面而来。
箱子里不是什么珍宝，只是一叠叠用牛皮纸袋封好的旧文件和信件。
方然小心地翻找着，首到他的指尖触到一个硬质的文件夹。
没有标签，没有任何标记。
他打开文件夹，里面只有一张纸。
是一份手写的申请，纸张己经泛黄，但字迹依旧遒劲有力。
标题是：《关于部分敏感档案特殊化处理的申请报告》。
申请内容提及，因“凤凰计划”部分资料涉及商业机密与城市发展核心规划，为防止信息泄露，申请将该部分档案进行物理封存，不录入电子系统。
落款处，是张宏伟的签名和十年前的日期。
方然拿出手机，将这份文件拍了下来。
物理封存，不录入电子系统。
呵，阳光下的罪恶，总需要一张盖在上面的A4纸。
这就是张宏伟的投名状，黑纸白字，字字诛心。
刑侦二队办公室，气氛压抑。
邱玲的脸色很难看。“队长，我们被鸽了！谭局请来的那个‘神仙’专家，跑路了。”
李西刚从外面回来，闻言皱起了眉。“什么叫跑路了？”
“他突然说，后续的日志解密涉及他的‘客户隐私’和‘商业机密’，单方面终止了合作。邮件回得那叫一个义正词严，翻译过来就是：给的太多了，惹不起。”
邱玲将邮件内容投到大屏幕上，那副公事公办的冰冷口气，与之前那个热情的技术宅判若两人。
李西盯着屏幕上的文字，一言不发。
被人掐了网线。
谭国栋的人，这么快就被对方精准点杀。
这张网的反应速度，和它的胃口一样，大得惊人。
他拿起桌上的车钥匙，一言不发地向外走去。
“李队？”邱玲有些担心地喊了一声。
李西没有回头，只留下一个字。
“等我。”
谭国栋办公室的红木大门被首接推开，发出沉闷的撞击声。
李西径首走到办公桌前，将手机放在桌面上，屏幕上是方然拍下的那份手写申请报告。
谭国栋正端着一杯茶，抬眼看到李西，动作停滞了一瞬，随即恢复了平静。“李西，你越来越没规矩了。”
“规矩是用来保护好人，不是给坏人当遮羞布的。”李西的手指在手机屏幕上点了点，“谭局，您认识这个吗？”
谭国栋的视线落在照片上，瞳孔微不可察地缩了一下。
“张宏伟的笔迹，我认得。”他放下茶杯，声音里听不出情绪。
“他还负责了‘凤凰计划’的归档，那笔1.2亿的脏钱，最终流向了和‘凤凰计划’有关的信托基金。”李西的声音平稳，却字字如刀，“您请来的专家，刚刚也因为‘客户隐私’，终止了合作。”
他将所有碎片拼凑起来，摊在谭国栋面前。
“白月影，林宗辉，张宏伟，凤凰计划。它们到底是什么关系？”
谭国栋的脸色一点点变得煞白，他靠在椅背上，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
办公室里陷入了长久的死寂，只有空调的微风声在盘旋。
“我知道……老张有些问题。”他终于开口，声音沙哑，“但我不知道，这和白月影的案子有关。”
他看着李西，眼神复杂，有疲惫，有挣扎，最后只剩下一种深不见底的警告。
“李西，收手吧。到此为止。”
“为什么？”
“你以为你在掀一块石头？不，你这是在撬清城的龙骨！”谭国栋的声音压得很低，“你我都承担不起这个后果。”
李西忽然笑了，笑意却未达眼底。
“谭局，有些地基，从一开始就是拿人骨头浇筑的。”他拿起手机，转身走向门口，“既然不配深埋，那就挖出来，晒晒太阳，看看会不会灰飞烟灭。”
房门在身后关上，隔绝了谭国栋那张瞬间失去血色的脸。
当李西回到二队办公室时，迎接他的不是沉寂，而是邱玲极度亢奋的脸。
“卧槽！李队！方哥！你们快来看！”
邱玲的屏幕上，是一张十年前的海报。
海报设计得相当前卫，黑色的背景上，只有一朵白色的兰花，和一行血红色的艺术字——“露台上的幽灵”。
“艺术家‘Y’，十年前798艺术论坛办过一场行为艺术展，‘Y’在其中展出了一个代表作品，主题就是城市化进程中，被碾碎的个体。”邱玲指着屏幕上的一幅画作，“你们看这幅画的背景。”
画面中，一个模糊的黑影站在阳台上，阳台下是万家灯火，而远方，一栋刚刚建成的地标性建筑鹤立鸡群。
那栋建筑，正是“凤凰计划”的核心项目——辉煌国际中心。
林宗辉的公司开发的。
“Y……幽灵……露台……”李西喃喃自语。
所有线索，在这一刻豁然贯通。
“查到‘Y’的真实身份了吗？”
邱玲调出另一份档案，屏幕上出现了一个清秀女孩的证件照。
“尹梦。十年前，她家是‘凤凰计划’拆迁区最后一户钉子户。在一场强制清场中，她父亲被倒塌的预制板砸断了双腿，母亲受刺激精神失常。之后，尹梦就带着家人搬离了清城，销声匿迹。”
办公室里，连呼吸声都消失了。
原来如此。
李西闭上眼睛。
凶手不是在挑衅，也不是在炫技。
她是在完成一件延迟了十年的艺术品。
一场盛大的、以生命为代价的，行为艺术。
林宗辉的死，是她的开幕式。
那盆被踩碎的幽灵兰，是她的签名。
而那个顶层露台，是她为自己搭建的，复仇的舞台。
“我看看她当年活动的那个798论坛。”李西的声音有些干涩。
邱玲很快调出了一个页面陈旧的艺术论坛。
尹梦当年的账号“Y”很活跃，发了很多关于她艺术理念的帖子。
李西一页页地翻看着，目光扫过那些回复。
忽然，他的鼠标停住了。
在一个堪称中二病晚期的“艺术与复仇的边界”的帖子里，一个ID和尹梦有过高强度互动，用一种极具煽动性的语言，将尹梦那些还停留在概念层面的愤怒，一步步引向了更具毁灭性的现实路径，堪称灵魂导师。
那个ID的名字，只有一个单词。
Joke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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