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机屏幕的光映在李西脸上，一片冰冷。
他几乎是立刻拨通了白阅凌的电话，另一只手下意识地攥紧，指节因为用力而泛出青白。
电话接通得很快，那头没有声音，只有一片死寂的电流声。
李西强行压下喉咙里的干涩，声音绷得很紧：“报告我看到了。”
“嗯。”白阅凌的声音从听筒里传来，像一块淬了冰的铁，极度寒冷，却在尾音处带着一丝几乎无法捕捉的颤抖。
“尸体来源？”李西问，每一个字都像从牙缝里挤出来。
“城郊南山冷库，半年前发现的无名女尸，悬案。”
李西闭上眼。
那件案子他有印象，现场没有任何身份信息，尸体被冻过，又在常温下发生腐败，线索全无，最后只能作为悬案归档。
“为什么会去比对？”
那头的沉默持续了几秒钟。
“白月影失踪十年了。”白阅凌的声音没有起伏，像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事实，“这十年，清城市发现的每一具身份不明的年轻女尸，我都会在权限内，私下提取样本，和我的DNA做一次比对。”
李西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手狠狠捏住。
十年。
他从未听她提起过。
他只知道她有个失踪的妹妹，却不知道这十年里，她用这种近乎自虐的方式，一次又一次地在无名尸体中寻找亲人的踪迹。
“我从来没想过……”白阅得声音顿了顿，“真的能遇到。”
“待在原地，别动。”李西的语气不容置喙，“我马上过去。”
挂断电话，他转身，动作快得带起一阵风。
办公室里只有方然和邱玲在值班。
“邱玲，方然，过来。”
两人看到李西从未有过的凝重脸色，立刻站起身。
“出事了。”李西的声音低沉，“南山冷库的无名尸案，记得吗？”
方然点头：“记得，毫无头绪的一件案子。”
“刚刚DNA比对结果出来了。”李西看着他们，一字一句，“死者，初步认定是白阅凌失踪十年的妹妹，白月影。”
空气瞬间凝固。
邱玲捂住了嘴，眼睛里满是震惊和担忧。
方然的脸色也刷地一下白了，他想到了白阅凌，那个永远像冰山一样的女人。
亲人的尸体，还是以这种方式被发现，对她会是怎样的冲击。
“法医的亲属，成了凶杀案的受害者。”李西的声音里透着一股寒气，“现在，立刻跟我去技术中队。”
技术中队，法医实验室。
灯光惨白得没有一丝温度，将不锈钢解剖台照得雪亮反光。
空气里弥漫着福尔马林和消毒水混合的冰冷气味。
白阅凌穿着白大褂，背对着门口，身形僵首得像一尊没有生命的雕塑。
她只是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凝视着解剖台上那具盖着白布的尸体。
李西和方然走进去，脚步声在空旷的实验室里显得格外清晰。
李西走到她身侧，看着她的背影。
“白队。”
她没有动。
“从现在开始，二队正式接手此案，立案调查。”李西的声音平静但坚定，“按照回避原则，作为受害者家属，你必须停止接触任何与案件相关的证物和工作。”
他话音刚落，白阅凌猛地转过身。
她的脸白得像一张纸，琥珀色的眼睛里布满血丝，那眼神锐利如刀，混合着巨大的悲痛和一种近乎疯狂的偏执。
“我不同意。”她拒绝得干脆利落。
方然想开口劝解：“白队，李队是按规矩……”
“闭嘴。”白阅凌的目光扫过他，冰冷得让方然把剩下的话都咽了回去。
她的视线重新锁定在李西脸上，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冰封的深海里捞出来的。
“这是我妹妹。”
“她是怎么死的，身上有什么伤，凶手留下了什么痕迹，没有人能比我验的更清楚，也没有人比我更想找到真相。”
“验尸，必须我来。”
她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玉石俱焚的决绝。
李西沉默地看着她。
他看到她紧握到指节发白、微微颤抖的双手。
看到她强撑着最后一丝理智的防线，那防线之下是翻涌的滔天巨浪。
他了解白阅凌。
她的骄傲，她的能力，她的执拗。
此刻用规定去强压她，只会让她彻底崩溃，或者做出更无法预料的事。
办公室的规定是死的，但人是活的。
许久，李西终于做出决定，那是一种权衡，更是一种妥协和保护。
“好。”
一个字，让方然都愣住了。
“谭局那边我去搞定。”李西看着她的眼睛，语气不容动摇，“但有条件。第一，我和方然必须全程在场监督。第二，所有的发现和信息，必须第一时间共享。第三，你不能有任何单独行动。”
他是在让步，也是在给她套上缰绳。
白阅凌眼中的疯狂和锐利慢慢收敛，只剩下无尽的疲惫和冰冷。
她沉默着，最终，几不可察地点了点头。
脆弱的共识达成，实验室里的空气却依旧紧绷如弦。
李西正准备下达指令，让方然去准备尸检工具。
白阅凌却突然开口，声音极低，却异常清晰，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对他诉说一个刚刚萌芽的、荒谬的疑惑。
“DNA结果没问题。”
她的目光再次投向那具盖着白布的尸体，眼神里充满了审视和不解。
“但是，李西……”
“她的手不对劲。”
“太粗糙了。”
“我妹妹从小弹钢琴，她的手，我闭着眼睛都能摸出来。保养得很好，指节纤长，皮肤细腻，不可能有这么厚的老茧。”
李西心头一凛。
“还有身高。”白阅凌继续说，声音里带着更深的困惑，“报告上记录的身高是一米六二。虽然尸体腐败和骨骼冷冻后收缩，会造成误差……”
“但我记得很清楚，月影十八岁失踪那年，身高己经是一米六八。她比我矮三公分，我们每年都量。”
她的声音很轻，却像一颗重磅炸弹，在李西的脑海里轰然炸开。
DNA，是现代刑侦技术中最无可辩驳的铁证。
可白阅凌的首觉，她对自己妹妹深入骨髓的记忆，却在对这份铁证提出质疑。
一个法医，在质疑一份指向自己亲人的DNA报告。
这本身就充满了诡异的矛盾。
李西立刻意识到，这起案件的复杂程度，可能远超他的想象。
他没有立刻否定她的怀疑，而是将这个巨大的疑问深深埋进心底。
他对门口的方然抬了抬下巴。
“方然，协助白队，准备尸检。”
然后，他拿出手机，拨通了邱玲的电话，语气恢复了队长的冷静和果决。
“邱玲，辛苦你也加个班，去把QCFL2025-0017号无名尸案的所有卷宗，从归档里调出来，送到我办公室。”
“还有，十年前，白月影的失踪案卷宗，也一并调出来。”
“一个字都不要放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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