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槌落下,声音沉闷,回响在庄严肃穆的法庭。
“被告人王丽,犯投放危险物质罪,事实清楚,证据确凿,情节特别严重,对公共安全造成巨大危害,并致一人死亡。现判处其有期徒刑十八年。”
王丽站在被告席上,面无表情。
仿佛那十八年的铁窗生涯,不过是别人故事里的一段无关紧要的注脚。
判决结果通过首播信号传遍清城的每一个角落。
网络瞬间被引爆。
“大快人心!正义万岁!”
“十八年!告慰童童的在天之灵!”
“法律给了我们最好的答案!”
然而,另一股污浊的暗流,在短暂的沉寂后,以更凶猛的姿态反扑。
“凭什么?王丽阿姨才是英雄!”
“法院被狗奴绑架了!这是扼杀民意!”
“十八年?一个熊孩子就要毁掉一个为民除害的义士?果然熊孩子和狗一样都是祸害!”
刑侦二队办公室,邱玲的指尖在手机屏幕上划过,脸色一寸寸变得惨白。
她的社交媒体账号,己经被铺天盖地的恶毒言论彻底攻陷。
有人贴出了她的生活照,旁边是她牵着小黄在公园散步的偷拍。
“就是这个女警!她也养狗!”
“下一个目标就是她和她的狗!”
“地址人肉出来,替王丽阿姨完成未竟的事业!”
恐惧像冰冷的藤蔓,瞬间缠住了心脏。
她猛地关掉手机,屏幕暗下去,映出她失血的脸。
怀里的小黄似乎感觉到了主人的颤抖,不安地呜咽了一声,用头蹭了蹭她的手。
温热的触感传来,邱玲的身体不再发抖。
她用力抱紧小黄,指节用力到泛白。
不。
生命没有贵贱。
任何生命,都不该被如此轻贱地对待,更不该成为仇恨的牺牲品,戾气的宣泄口。
市局大门口传来一阵骚动,几个戴着口罩的年轻人将一袋垃圾狠狠砸向紧闭的铁门,红色的油漆在上面画出歪歪扭扭的标语——“释放英雄!”
“开会!”李西的声音斩钉截铁,将所有人的目光都拉了回来。
他环视一周,队员们脸上都带着压抑的怒火和疲惫。
“都给我听着,”他的目光扫过每一个人,“外面再吵,再闹,都跟我们没关系。”
“我们的职责,是把证据钉死,让罪犯伏法。我们信的,是法律,不是网络上的喧嚣。”
“注意自身安全,尤其是邱玲,”他看向她,“最近上下班,让方然或者小东跟着你。”
“明白。”邱玲抿着唇,用力点头。
法医中心。
白阅凌将王丽案的所有物证封存归档。
她拿起一张“小宝”的照片,那是一只衰老、病弱的金毛犬,眼神却依旧依赖地望着镜头外的王丽。
这个女人,用一种焚尽一切的方式,去爱她的狗。
这种爱,真实得可怕,也扭曲得可怕。
人生八苦,生老病死,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五阴炽盛。
这便是爱别离的威力吗?
当爱被绝望引向深渊,便成了世间最恶毒的诅咒。
白阅凌叹了口气,似乎对于人性的学习和理解,更多了一点。
电视台的采访间里,谭逸面对着镜头。
“王丽的案例,是一个典型的因个体心理创伤未能得到有效疏导,而导致的极端情绪爆发。”
“她将自己对‘失去’的恐惧与痛苦,投射到了外界,并选择了毁灭性的报复行为。”
记者追问:“那我们是否应该同情她?”
谭逸推了推眼镜,镜片后的目光锐利而清醒。
“我们可以尝试理解她行为背后的心理动因,但这绝不代表我们要为她的罪行开脱。任何心理问题,都不能成为践踏法律、漠视他人生命的借口。”
“我们需要关注的,是社会中像王丽一样,长期处于情感压抑、缺乏支持的个体。如何构建一个更有效的社会心理支持系统,才是我们应该深刻反思的。”
警方内部,一场关于此案的复盘会也在进行。
快速的城市化进程,日益紧张的邻里关系,缺失的宠物管理规范,淡漠的人际疏离……
王丽案,像一把手术刀,残忍地剖开了这个城市光鲜外表下的脓疮。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尘埃即将落定之时,一个消息传来。
王丽,上诉了。
她的律师以其患有精神疾病为由,希望能获得改判或轻判。
“什么玩意?”方然刚拧开一瓶水,闻言手一抖,水洒了一地。
这个消息像一颗投入死水潭的石子,再次激起千层浪。
那些支持王丽的极端分子仿佛看到了“希望”,网络上的叫嚣声浪达到了新的顶峰。
而那些为童童悲伤、为正义呐喊的人们,则被一股巨大的忧虑和愤怒所笼罩。
他们担心,来之不易的判决,会被轻易改写。
整个清城市,都陷入一种微妙而紧张的对峙中。
爱狗与恨狗的,同情与憎恶的,理智与偏激的,两股情绪在城市的上空剧烈碰撞,撕扯。
每个人都像走在钢丝上,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周围,生怕自己不经意的一句话、一个动作,就点燃下一个无法预知的导火索。
夜深了。
李西独自站在办公室窗前,看着窗外城市的万家灯火。
手机屏幕上,是邱玲发来的一张照片。
她家的小黄,安稳地睡在窝里,肚皮一起一伏。
他知道,这场席卷全城的,关于生命、道德与法律的无声抗议,还远远没有结束。
二审开庭。
法庭的气氛比一审时更加凝重。
王丽的辩护律师提交了数份精神状况评估报告,试图证明她在作案时处于间歇性精神失常状态。
然而,控方出示了她条理清晰的网络发言记录,购买、制作毒饵的周密计划,以及她在审讯中冷静的供述。
最终,法庭驳回了其精神疾病的辩护。
“维持原判。”
法官的声音,清晰、坚定。
这一次,网络上的极端言论,像是被掐住了喉咙的野狗,虽然还在龇牙,却再也发不出震耳的狂吠。
正义的声音,最终汇成了压倒性的洪流。
王丽被押送入狱。
她的“小宝”,被动物保护机构的工作人员接走,得到了妥善的临终关怀。
在一个有阳光的下午,它安详地闭上了眼睛,没有痛苦。
也许,它终于等到了和它那些小伙伴的重逢。
清城市沉寂了下来。
政府迅速出台了堪称“史上最严”的养犬管理条例,明确了饲主的责任与义务,并规划增设了多个封闭式宠物公园。
公园里,遛狗拴绳、随手清理粪便的市民,肉眼可见地增多了。
许多家长在看到孩子弯腰去捡地上掉落的任何东西时,都会下意识地紧张制止。
这个案子,像一道无形的烙印,刻在了这座城市的集体记忆里。
网络上关于“狗”的争论从未消失,只是从赤裸裸的谩骂,变成了更隐晦的阴阳怪气。
邱玲偶尔刷到旧闻,看到那些不堪的评论,心中依旧会泛起一阵无力的愤懑。
她明白,有些根植于人心的偏见与仇恨,比毒鼠强更难清除。
一次内部总结会上,李西的发言很短。
“警察的职责,是守住法律的最后一道防线。但防线之外的社会问题,需要所有人共同去解决。”
白阅凌在整理一份新的尸检报告时,停顿了片刻。
她发现自己开始更多地去思考,那些尸体上看不到的,属于生者的心理创伤。
有些伤害,解剖刀是无能为力的。
谭逸的《绝境心理手札》里,多了一个新的章节,代号“爱别离”。
他写道:当爱走到尽头,便是恨的开始。警惕那些在爱与恨的边界线上游走的灵魂,他们是这个时代最孤独的病人,也是最危险的炸弹。
清城的阳光依旧毒辣,暴雨也说来就来,冲刷着街道上的一切。
可人心里的裂痕,雨水冲不掉。
傍晚,邱玲牵着小黄在新建的宠物公园里散步。
夕阳的余晖将一人一狗的影子拉得很长。
她看着小黄在草地上活泼奔跑的身影,心中既有对生命的珍视,也有一种对这复杂世界的深深无奈。
案件结束了。
可关于生命的思考,对她,对这座城市里的很多人来说,才刚刚开始。
方然不知何时走到了她身边,递过来一瓶水。
“还在想王丽的案子?”
邱玲接过水,没有拧开。
“我只是在想,如果当初有人能拉她一把,是不是一切都会不一样。”
方然沉默了片刻。
“没有如果。”
(爱别离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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