焦黑的纸片残页，隐约可以辨认出是一张发票，编号处被刮花了，但仍能分辨出异形印章压过的痕迹，轮廓像一片银杏叶。
“银杏叶？”方然凑近细看，“发票上盖这种章，挺少见的。”
李西嗯了一声，心里琢磨着这银杏叶代表什么。
放晴没多久，暴雨再次倾盆而下。
清城市的春季就是这样，雨水说来就来，毫无道理可讲。
邱玲的平板突然响起警报。
“李队，查到了！”她语速飞快，“程素云半年前有一笔二十万的支出，收款方账户信息很模糊，像做了反追踪处理，经侦那边说需要点时间。”
闪电劈开天际，雷声紧随而至，几乎吞没了邱玲后半句话。
“跟经侦合作继续追查，这笔钱的去向很关键，”李西转向方然，“你那边有什么发现？”
方然正小心翼翼地拨开另一堆烧焦的杂物，闻言摇了摇头。
雨水汇成的细流在焦黑的地面上蜿蜒，一块幽蓝色的晶体在浑浊的水下闪过一丝光。
李西目光一凝，蹲下身，用镊子从水里夹起那粒晶体，棱角分明。
“白队，你看这个。”
白阅凌不知何时己站在他身后，接过晶体看了一眼：“还是防锈漆，工业级的。和死者指甲缝里提取的成分应该是一致的，具体等带回去做光谱分析。”
她的声音没有丝毫起伏。
“小东，证物袋。”李西把镊子递过去。
小东连忙上前，小心翼翼地用证物袋收好那枚幽蓝晶体，仔细封口。
然而就在他转身想把证物袋放进勘查背包时，脚下却不知怎么一滑，踉跄了两步，裤脚在积水中拖出两道清晰的暗红色痕迹。
李西的目光锐利起来，灯光照在那抹红色上：“红黏土？”
现场的泥土是黑褐色的，这种鲜艳的红黏土，通常只在特定的建筑工地上才有。
这老宅附近并没有正在施工工地，况且这黏土的色泽……
“文化广场工地的红黏土？”李西盯着小东，“你走访跑了那么远？”
文化广场离这里可不近。
“啊？我……我去买了杯咖啡……”小东眼神有些闪躲，耳尖微微泛红。
方然立刻打圆场，吹了声口哨：“哟，东哥，拿铁洒裤子上了？”
小东没接话，只是挠着头干笑了两声。
李西没再追问，只是深深看了小东一眼。
他一向信任自己的队员，但小东裤脚上沾的，绝不是什么拿铁。
积水上漂浮的几片焦黑纸屑忽然打着旋沉了下去，应该是外围的痕检员清理了原本堵塞的排水口。
李西顺着水流方向看去，勘查灯光束打在排水口，半幅烧焦的凤凰剪纸正在漩涡中挣扎，金箔尾羽在水中闪着微弱的光，仿佛垂死的哀鸣。
“先收队吧，”李西首起身，“雨太大了，再待下去意义不大，很多痕迹可能都被破坏了。”
众人陆续离开，李西走在最后。
他摘下护目镜，雨水打在脸上，冰凉。
他凝视着满地被积水折射出的、支离破碎的光斑，那些光斑在焦黑的墙壁上跳动，像一群被困在火场废墟中的蝴蝶，徒劳地扇动着翅膀。
物证鉴定中心的玻璃幕墙被雨水冲刷得一片模糊。
白阅凌摘下护目镜，金属实验台反射的冷光映着她略显疲惫的脸，眼下有淡淡的黑眼圈。
显微镜下，培养皿里的结晶体闪着幽幽的磷光。
“死者鼻腔粘膜检测出微量三磷酸腺苷分解物残留。”
她清冷的声音在空旷的实验室里显得格外清晰。
李西正靠着门框啃一个冷掉的煎饼果子，闻言努力咽了一口嘴里干巴巴的煎饼，接话问道：所以？”
“这种成分常用于自热包、暖宝宝这类即时发热产品。”白阅凌将一份打印好的初步检测报告送到李西面前，一把怼在他肚子上示意他夹住，“凶手很可能让死者吸入了这类产品产生的高温蒸汽。”
李西艰难的翻开报告，迅速浏览着，眉头渐渐锁紧：“你是说，死者胸口那处恐怖的灼伤，不是电击或者明火首接造成，而是来自……自热包产生的高温蒸汽？”
这听起来有些匪夷所思。
白阅凌点点头：“有这个可能。死者胸骨的灼伤几乎贯穿，符合瞬间接触极高温度蒸汽的特征。自热包能不能造成这种程度的伤害，需要实验验证。”
实验安排得很快。
小东被派去搜集市面上所有能找到的不同品牌、不同发热原理的自热包和暖宝宝。
邱玲则通过技术手段，从死者程素云工作室的采购记录中查到，程素云的工作室半年前曾定制过一批特殊包装的暖宝宝，用途不明。
李西决定和方然亲自去程素云的工作室取回那批定制暖宝宝的样品，同时也是想再仔细搜查一下工作室，看看这个以剪纸闻名的艺术家，究竟还藏着什么秘密。
下午两点，李西和方然冒雨抵达程素云的工作室。
雨势丝毫没有减弱的迹象，本来采光极好的工作室，此刻被厚重的雨幕笼罩得一片氤氲，空气潮湿得仿佛能拧出水来。
墙上挂满了装裱好的剪纸作品，每一幅都用料考究，装裱精致。
“这些作品要是受潮了，可就毁了。”方然轻声说。
李西没有回应，目光扫过陈列的作品。
然而作品的主人却己经没有办法再保养它们了。
看起来程素云生前对形式美有着近乎偏执的追求，所有作品的画框都选用完全相同的实木材质、尺寸和颜色，以极其规则的矩阵方式排列在墙上，密密麻麻，一丝不苟。
工作台更是整洁到令人发指。
寻常艺术家的工作台多少会有些创作过程中的凌乱，但程素云的台面却像外科手术室的器械盘。
每一种工具都分门别类，整齐地收纳在专用的盒子里，只有最常用的刻刀没有入盒，而是按照大小顺序，从左到右、从上到下，平放在一块洁净的小羊皮垫上，每一把刻刀都刀尖向上，刀刃朝左，彼此间隔约两厘米，形成一个7行4列的刻刀矩阵。
“乖乖，这程素云，真是个讲究人。”方然忍不住感叹，想伸手碰一下那些刻刀，被李西一个眼神制止了。
“何止是讲究，”李西的目光从刻刀矩阵上移开，又扫视了一圈墙上的作品，“这是强迫症晚期了。”
他蹲下身，手指擦过光可鉴人的地板，一尘不染，更别提什么水痕、脚印。
门口鞋柜上摆放着几双崭新的棉布底拖鞋，旁边立着一个几乎全新的平板拖把，无一不显示出主人对工作室整洁程度的极致要求。
李西心想，这样一个人，心思该有多么缜密。如果她想隐藏什么，恐怕很难留下蛛丝马迹。
然而一个国家级的非遗剪纸艺术家，一位在业界被尊为宗师的老太太，平日里也就是摆弄些花花纸纸，到底是什么人，会用如此残忍的方式将她置于死地？
在她光鲜亮丽的艺术家身份之下，是否还隐藏着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最终引火烧身？
李西带着满腹疑问，与工作室的管理人员简单交接后，拿走了程素云定制的那批暖宝宝中仅剩的一小盒样品，和方然一起，匆匆赶回市局。
他们要尽快开始那个“暖宝宝加热致人死亡”的模拟实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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