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上，天刚蒙蒙亮，浓重的湿气尚未完全散去，李西便带着刑侦二队几乎倾巢而出，再次来到了市中心大剧院。
昨夜高长亮那通咆哮犹在耳边，但此刻，他更关心的是如何解开那个将展博如同精致祭品般悬吊于舞台上方的诡异手法。
剧院内依旧弥漫着一股混合了淡淡尘埃味的冰冷气息。
邱玲正指挥着技术队的同事们对舞台机械和后台进行更细致的勘查，试图找到任何被遗漏的蛛丝马迹。
白阅凌则是一贯的沉默，目光锐利地扫视着每一个角落，仿佛要将空气中的分子都一一剖析。
“李队，还是没什么特别的发现，”邱玲走过来，脸上带着些许挫败，“舞台的威亚系统我们又检查了一遍，老张头的说法没错，要完成那样的操作，必须有人在控制室配合。而且，除了死者和保安王勇，昨晚后台没有发现其他人进出的痕迹。”
李西点了点头，眉头紧锁。
他走到舞台边缘，仰头望着空荡荡的舞台上方，那里曾悬挂着展博的尸体，姿态诡异，死因成谜。
阳光透过剧院穹顶的玻璃窗，投下一道道斑驳的光柱，却驱不散笼罩在众人心头的阴霾。
“方然呢？这家伙又迟到？”李西环顾一周，没看到那个总是能带来意外发现的身影。
“呃，方然说他有点不舒服，可能会晚点到。”邱玲小声回答。
李西“嗯”了一声，没再多问。
他转身，与一同前来的谭逸并肩走向观众席。
两人在第一排柔软的红色座椅上坐下，偌大的剧院空旷而寂静，只有他们两人轻微的呼吸声。
“你怎么看？”李西率先打破了沉默，声音里带着一丝疲惫，“两个死者，罗京花，展博，都是重度抑郁症患者，都去过范小夭的心理诊所。死前都出现了一些反常的举动，尤其是经济上的困境，固定周期的取款。最关键的是，死因，都是在保持正常呼吸节奏的情况下，逐渐缺氧死亡。”
谭逸双手交叉，沉吟了片刻：“这确实是案件的核心疑点。还有一点，李西，你有没有注意到，两个案发现场，似乎都暗示着‘另一个东西’的存在？罗京花案，那个被抹去的痕迹；展博案，那根被动过却未使用的威亚。”
李西的目光投向舞台：“你的意思是，凶手在现场可能留下了某种与死亡首接相关的物品，但在事后又将其移走了？”
“有这个可能，”谭逸微微颔首，“或者，那个‘东西’本身就是一种象征，一种仪式。我们现在面对的，可能不仅仅是一个普通的杀人犯，他的行为模式，带着某种强烈的心理暗示。”
“心理暗示……”李西咀嚼着这几个字，“范小夭，作为他们的心理医生，她的嫌疑无法排除。但她的不在场证明，目前来看，是成立的。”
谭逸的眼神变得深邃起来：“我有一个大胆的，甚至有些……不科学的猜测。这两个死者，罗京花和展博，他们都是重度抑郁症患者，都有强烈的自毁倾向。但或许，因为某些原因，他们不能，或者不愿意选择传统意义上的自杀。”
“比如，罗京花放不下失踪的儿子，她如果自杀，可能觉得对不起孩子。而展博，他那么热爱舞台，或许也不甘心以一种狼狈的方式结束生命。”李西顺着他的思路补充道。
“没错，”谭逸的语气带着一丝凝重，“在某些心理学流派，或者说，更偏向神秘学的领域，有一种说法，叫做‘地缚灵’。如果一个人抱着非常强大的执念，在某个特定的地方死去，他的灵魂，或者说精神能量，就能够如同地缚灵一般，永远停留在那个地方。”
李西心中一动，他想起了罗京花死在儿子失踪的旋转木马上，想起了展博死在自己最热爱的舞台中央。
“对罗京花而言，”谭逸继续说道，声音在空旷的剧院里显得有些飘忽，“万隆乐园，是她儿子最后出现的地方，是她痛苦的根源，也是她执念最深的地方。她或许希望，自己能永远留在那里，等待儿子回来，或者，与儿子‘团聚’。”
“而展博，”谭逸的目光转向聚光灯下的舞台，“这里是他视若生命的地方。他渴望成为主角，渴望被认可，渴望永远站在舞台中央。如果能以一种‘殉道者’的姿态，永远留在这个舞台上，成为传说中的‘剧院魅影’，对他而言，或许是一种扭曲的‘圆满’。”
李西沉默了。
谭逸的分析，虽然听起来有些匪夷所思，却奇异地契合了两个死者生前的状态和死亡的地点。
那种对特定地点的执着，那种近乎病态的渴望，似乎真的能解释一些常理无法解释的行为。
“你的意思是，他们……渴望以这种方式‘永生’？”李西的声音有些干涩。
“对于一个被抑郁和绝望吞噬的人来说，‘永生’的定义，可能和我们不同，”谭逸叹了口气，“但这些终究是推测，而且，作为警察，你不能把希望寄托在这种超自然的解释上。”
李西苦笑了一下：“是啊，我是警察，要讲证据。”
他揉了揉太阳穴，感觉思绪像一团乱麻。
凶手的动机是什么？
手法又是什么？
那个在两个死者身边都若隐若现的“另一个东西”，究竟是什么？
就在这时，剧院的入口处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两人回头望去，只见方然气喘吁吁地跑了进来，脸色有些苍白，眼下带着浓重的黑眼圈，头发也乱糟糟的，像是整夜未眠。
“你小子，总算来了！”李西站起身，皱眉打量着他，“怎么搞成这副德行？宿醉了？”
方然摆了摆手，大口喘着气，额头上渗着细密的汗珠。
他走到李西和谭逸面前，眼神里却闪烁着一种异样的光芒，像是发现新大陆的哥伦布。
“李队，谭医生，”方然的声音因为急促的呼吸而有些不稳，但他努力让自己的吐字清晰，“我……我知道……我知道他们是怎么死的了！”
李西和谭逸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惊讶。
“你说什么？”李西追问。
方然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了一下呼吸：“李队，你还记得吗？陈小克案的时候，我说过，我……我曾经也……”他有些艰难地开口，“我也是抑郁症患者，虽然现在情况好多了，但我一首和一些病友保持着联系，在一个……一个互助的群里。”
李西点了点头，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之前方然确实提过他有过抑郁的经历，这也是他能敏锐察觉到陈小克状态异常的原因。
“昨天晚上，我一首在想罗京花和展博的死因，那种‘保持正常呼吸节奏下的缺氧死亡’，太诡异了。我突然想起，很久以前，在那个群里，曾经有人讨论过一种……一种据说是‘最完美’、‘最无痛’的自杀方法。”方然的语速加快了些，“当时我没太在意，觉得太遥远，也太阴暗。但昨天，这个念头就像魔鬼一样钻进我脑子里。”
“什么方法？”谭逸的表情严肃起来。
“他们叫它……‘Exit Bag’，”方然吐出这个英文词组，眼神复杂，“逃脱袋。或者，解脱袋。”
“逃脱袋？”李西重复了一遍，这个词让他感到一阵莫名的寒意。
“是的，”方然用力点头，“我一整个晚上，都在那个群里，还有通过其他一些渠道，疯狂地打听这个东西，我花了一整个晚上的时间跟他们证明我这是在查案，不是想自己用，这才有人告诉我它的原理和具体操作方式。”
方然的眼中布满了血丝，声音也因为激动和疲惫而微微沙哑：“那是一种……利用惰性气体，比如氮气或者氦气，配合一个特制的密闭头套，在不知不觉中，剥夺吸入者氧气的方法。因为是惰性气体，不会引起二氧化碳浓度升高导致的呼吸反射，所以，吸入者会在完全没有痛苦，甚至没有察觉的情况下，保持着正常的呼吸节奏，逐渐因为缺氧而失去意识，最终……死亡。”
空旷的剧院里，死一般的寂静。
李西和谭逸都被方然带来的这个消息震住了。
“逃脱袋……”李西喃喃自语，脑海中，罗京花脖颈处那道细微的压迫痕迹，与这个词奇异地联系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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