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穹”案的卷宗堆在桌角，像一座小小的坟，埋葬了天才的偏执与一个夭折的计划。
空气里还残留着熬夜后咖啡因和尼古丁混合的酸腐气味。
清城市局刑侦二队办公室里，难得地清净。
小东趴在桌上，有气无力地戳着手机屏幕，嘴里念念有词：“再也不想看见广告牌了，我现在看什么都像投石机。”
邱玲正往眼下涂着厚厚的遮瑕膏，闻言翻了个白眼：“知足吧，我闭上眼就是那堆图纸和代码，感觉脑子快被格式化了。”
李西靠在椅背上，转着手里的笔，目光落在窗外。
台风过后的天空蓝得像一块假画布，过于灿烂，反而让人觉得不真实。
张明远最后那句话，还在他耳边回响。
“警官，你知道吗？如果‘天穹’还在，这次台风，清城市根本不会损失这么严重。”
那是一种混杂着骄傲、不甘和蔑视的复杂情绪。
一个天才的悲鸣，最终却化作了杀人的序曲。
这种案子，破了也让人高兴不起来。
“李队，想什么呢？”方然端着一杯枸杞水，幽幽地飘了过来，在他对面坐下，“还在回味那个工程学奇迹？我得承认，张明远是我见过最有仪式感的凶手了，杀人还要借助天威，搞得跟上天审判一样。”
李西把笔往桌上一丢，发出“啪”的一声轻响。
“我在想，下一个案子能不能来个简单点的，比如小猫上树下不来之类的。”
话音刚落，办公室的门被推开，文员抱着一叠文件走进来，将最上面的一份接警报告单抽出来，轻轻放在李西桌上。
“李队，刚接的报案，失踪案。”
办公室里几颗脑袋瞬间抬了起来。
李西捏了捏眉心，感觉自己的乌鸦嘴开了光。
他拿起那张薄薄的纸，就像拿起了千斤重的担子。
“报警人，姜岚。失踪人，顾远。关系，夫妻。”邱玲凑过来看了一眼，立刻来了精神，“失踪地点，城西‘迷迭香’剧院。嚯，文化人啊。”
小东也立刻满血复活，凑了过来：“导演兼编剧？这身份可太有故事了。我猜一个，是不是跟剧团的女主角私奔了？”
“肤浅。”邱玲立刻反驳，“艺术家那叫寻找缪斯，怎么能叫私奔呢？说不定是创作遇到了瓶颈，离家出走体验生活去了。”
方然抿了口枸杞水，慢悠悠地插话：“你们有没有想过，剧院是个很特殊的场域。台前演的是一出戏，幕后，可能演着另一出。灯光照不到的地方，什么都可能发生。”
他的声音很轻，却让办公室里瞬间安静下来。
刚才还充满想象力的猜测，一下子就染上了几分阴森的调子。
李西看着报告单上的信息。
失踪时间：昨夜。
顾远在剧院通宵排练后，彻夜未归，手机关机。
这不符合他平日的习惯。
报警人姜岚的社会身份是“迷迭香”剧团的投资人。
一个导演，一个投资人。
一对夫妻。
失踪案最重黄金二十西小时。
李西站起身，倦意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刑警队长特有的专注。
“小东，邱玲，你们俩立刻去‘迷迭香’剧院，联系剧院负责人，封锁顾远最后出现过的后台和排练厅，不要让任何人破坏现场。询问一下昨晚有哪些人在场，做了什么。”
“收到！”两人立刻行动起来，抓起外套就往外冲。
李西转向方然：“我们联系报警人。”
他拿起桌上的电话，按照报告单上的号码拨了过去。
电话响了三声，被接起。
“喂，你好。”
一个女人的声音传来，冷静、清晰，甚至带着一丝礼貌的克制。
完全不像一个丈夫失踪的妻子。
李西调整了一下坐姿。“姜岚女士吗？我是市刑侦队的李西。”
“李警官，你好。”电话那头的声音没有丝毫波动，仿佛在和一个业务伙伴通话，“你们是要来了解情况吗？”
“是的。我想问一下，顾远先生失踪前，有没有什么异常？比如和人发生争执，或者情绪低落？”
短暂的沉默。
“没有。他最近全部精力都在新戏上，情绪很稳定。至于争执……”女人顿了一下，“工作上的艺术分歧，我想是有的，但那很正常，算不上争执。”
她的回答滴水不漏，像一份公关稿。
李西继续追问：“他最近有没有接触什么特别的人？或者，你们的夫妻关系……”
“李警官。”姜岚打断了他，语气依旧平静，但多了一丝疏离，“我主要负责剧团的投资和运营，对他的创作和私人交往，并不太干涉。我们的关系，我想和本案无关。”
这是一种非常体面的回绝。
李西能感觉到，自己和她之间隔着一堵无形的墙。
她提供了所有必要的信息，却也封闭了所有可能深入的路径。
她焦急，但这种焦急被包裹在厚厚的理智和得体的外壳下，显得有些失真。
就好像……她报警，只是在履行一个妻子的程序性义务。
“我们正在赶往剧院，姜女士，希望在那里能和你详谈。”
“好，我半小时后到。”
电话挂断。
李西放下听筒，看向方然。
方然摸了摸鼻子。“听起来，这位姜女士，像是在报失一件贵重物品，而不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李西点点头。
这正是他心里的感觉。
一种强烈的违和感。
一个深爱丈夫的妻子，在丈夫彻夜未归、手机关机后，声音里不该是这种冷静和条理。
应该有慌乱，有恐惧，有语无伦次。
可姜岚没有。
她太正常了，正常得反常。
“走吧。”李西抓起椅背上的外套，“去看看这个‘迷迭香’剧院，到底藏着什么秘密。”
他和方然走出办公室。
外面的走廊里，阳光透过玻璃窗洒进来，将地面切割成明暗相间的格子。
李西踩着光影前行，脑海里却不由自主地浮现出那个冷静的女声。
她和她失踪的丈夫之间，究竟是一种怎样的关系？
她报警，是真的担心，还是……另有所图？
警车驶出市局大院，汇入城市的车流。
方然看着窗外飞速后退的街景，忽然开口：“李队，你说，迷迭香的花语是什么？”
李西握着方向盘，目视前方。“不清楚。”
“是回忆。”方然的声音很轻，“忠诚，和永恒的爱。”
他转过头，看着李西，嘴角勾起一个意味深长的弧度。
“一个用‘回忆’命名的剧院，里面失踪了一个人，而他的妻子，听起来却像个没有感情的陌生人。”
李西没有说话，只是将油门踩得更深了些。
他有一种预感，这个案子，不会像小猫上树那么简单。
台风“海燕”带走了张明远的秘密，而这座刚刚被风暴洗礼过的城市，似乎又孕育出了一个新的谜团。
而谜团的中心，就在那座名为“迷迭香”的剧院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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