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月26日，铁云猪场会议室。
墙上的挂钟指向七点半，会议室里落针可闻，只有空调送风口发出单调的低鸣。
审计结果的最终会议，就在这片刻意营造的安静中开始了。
常振洪端坐在长桌尽头，面前摊开的审计报告像一份庄严的判决书。
他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镜片反射着顶灯冷白的光，让人看不清他眼底的情绪。
他逐条宣读着审计发现，声音平淡无波，如同在念一份技术说明书。
“料塔下方未清理料渣。后备舍的烧碱浓度pH值未达到13。无害化处理站监控录像保存天数不足……”
一条条，全是些不痛不痒、扣分有限的“鸡毛蒜皮”。
最终，审计评分定格在82分。
“总体而言，”常振洪的目光扫过在场众人，最后落在杨成树身上，“铁云猪场的生物安全体系执行到位，流程清晰，人员操作规范。这是值得肯定的。”
他顿了顿，指尖在报告上某处点了点：“主要扣分项集中在硬件设施的维护和升级滞后上。这一点，希望后续能得到重视。”
【这家伙……原来真能公事公办啊？】
【系统】带着点不可思议的调子在杨成树脑海里响起。
【还以为他憋着什么大招呢！】
杨成树在意识里平静回应：“审计结果本身没问题。他没和韩峰同流合污，就说明这人……至少有自己的底线。”
会议结束得很快。
众人起身，气氛似乎轻松了些许。
杨成树走到常振洪面前，伸出手：“常老师，辛苦了。感谢你这段时间的审计工作。”
他的语气真诚，不卑不亢。
常振洪看着他伸出的手，又看了看杨成树平静的脸，没有去握，只是微微颔首，声音干涩：“职责所在。”
“明天你就离开铁云了。”杨成树收回手，也不以为意，笑了笑提议道，“场里晚上准备搞个火锅，算是送行。”
“不用了。” 常振洪拒绝得干脆利落，仿佛那火锅是什么洪水猛兽，“职责履行完毕，没有参与非工作应酬的必要。”
杨成树点点头，眼神带着玩味的笑意：“我算是知道你没有人脉的原因了。”
常振洪收拾文件的手一顿，脸被气得通红，然后说了一个非常正确的理由：“夜宵吃多了，对身体不好！”
接着，他拿起文件头也不回地走出会议室。
在夜色与灯光交汇的门前，常振洪脚步一顿。
他没有回头，声音却清晰地传了过来，带着一种冰冷却又执拗的意味：“杨成树，这次在铁云的‘遭遇’，我会记住的。日后……定当加倍奉还。
显然指的是配种舍里那场被彻底碾压的专业对峙和随后被点破人情世故的窘迫。
杨成树看着他那挺得笔首却透着一丝僵硬的背影，语气带着几分了然和坦荡：“职责嘛……假如哪天我去黑地猪场做交叉审计，常老师，我肯定是公事公办的。”
常振洪的背影似乎更僵硬了一瞬，最终没再说什么，推开门，消失在外面的走廊阴影里。
杨成树回到自己的宿舍，关上门，将会议室里残留的那点紧绷气氛隔绝在外。
他走到书桌前打开电脑，查看大区实验室的检测结果——圆环病毒2型（PCV2）阳性。
杨成树的目光在“PCV2”那几个字母上停留了许久，指尖无意识地在桌面上敲了敲。
他眼神锐利，几乎是带着一丝荒谬的冷意，将笔记本电脑屏幕轻轻扣上。
“哈……” 一声低低的冷哼溢出唇边。
果然是这个。
根源，恐怕还是在那该死的、屡禁不止的疫苗稀释液混用上。
李得助。
这位“传统”技术员，可真是个毒瘤啊……
另一个客房中，常振洪坐在沙发上，盯着微信界面，他在犹豫。
他说了他会送第三方实验室检测。
这是对他自身困境的承认——他缺乏资源，但他会去想办法。
这是对刻板规则的暂时性突破——为了查明真相，他愿意承担“不合规”的风险。
这更是对韩峰精心布局的一次无声却决绝的反抗——他常振洪，不再做那把被人随意挥舞的刀。
他要跳出那个被预设的角色，以一个兽医、一个管理者的身份，去追寻那个可能威胁到所有猪场的、隐藏在“相似离散度”背后的真正答案——疫苗，或者更深的阴影。
下午时，当常振洪说出这西个字，眼中燃起那剧烈挣扎后近乎偏执的火焰。
面对这份决绝，杨成树只是平静回应：“好。”
他没有追问常振洪如何解决“人脉”问题，也没有任何多余的安慰或嘲讽。
这简单的回应，像是一种心照不宣的契约。
专业的问题，需要专业的途径去解决，至于人情世故的藩篱……就让常振洪自己去跨越吧。
常振洪想到这里，猛地抓起桌上的茶杯，仰头将里面的冰冷茶水一饮而尽。
苦味粗暴地冲刷过他的喉咙，却丝毫没能压下胸腔里那股灼烧的怒火和冰冷的决心。
常振洪僵硬地转过身，面对着窗外铁云猪场的夜色，闻到了餐厅方向飘来的肉香。
他看着手机，屏幕的光映亮了他紧绷的下颌线和镜片后那双翻涌着复杂情绪的眼睛。
手指悬停在通讯录上那个标注为“万山大学-殷老师”的名字上方。
自从毕业后，己经五年没有和导师联系过，现在为了这种事情重新联系，也不知道导师会怎么想……
突然，房门响起的“砰、砰、砰”的声音，带着不容拒绝的急促。
常振洪皱着眉拉开门。
杨成树穿着便服站在那里，神情无半分深夜造访的歉意。
“常老师，有件事和你说。”杨成树开门见山，声音压得低，却字字清晰，“回黑地后，送第三方检测的流程，从采样到样品最终送到实验室手里，每一个环节，务必你亲力亲为。”
常振洪镜片后的眼睛瞬间锐利起来：“为什么？”
杨成树向前半步，灯光映亮他半边脸，眼神沉静却带着洞悉一切的锋芒：“因为问题可能在人身上。”
常振洪心头一凛，瞬间理解了杨成树暗示的潜在风险。
可理解了，不代表释然。
他死死盯着杨成树，声音压抑着翻腾的怒意和不解：“杨成树！你……你昨天在配种舍，把我贬得一文不值！今天晚上，你又跑来提醒我？你到底什么意思！”
常振洪胸中那股憋闷了一整天的邪火“腾”地烧了起来，但杨成树不为所动，甚至在憋笑。
“哎呀，常老师啊，你为人处世的方式，还得练。”杨成树看着他几乎要炸毛的样子，语气带着点调侃，“专业的人做专业的事，发现了问题，当然要解决，这和你我的矛盾，有关系吗？”
“你……”
“再说，你真的不去吃点夜宵？多跟人接触接触，修炼一下情商，没坏处。”杨成树嘴角上扬，笑得从容又挑衅。
【哈哈哈哈哈哈哈——人家本来就傻，你还要逗人家？】
【系统】没忍住大笑：【发现他在人际交往上圣质如初，宿主你就开始使坏了？】
“不就是人情世故吗！我！知！道！了！” 常振洪的脸瞬间涨得通红，他几乎吼了出来，“我——等会儿就来！现在你给我出去！”
常振洪“砰”地一声重重关上了门，他急促地喘了几口气，胸膛剧烈起伏。
几秒钟后，他像是下定了某种破釜沉舟的决心，猛地掏出手机，手指带着点不易察觉的颤抖，仿佛要调动全身的勇气，一个字一个字地敲：
「老师，好久没有联系了，最近还好吗？我这里有几份样品，需要检测蓝耳病毒，您看实验室可以帮忙吗？」
他放下手机的瞬间，却听见了消息回复的提示声，他立刻又抬起手机，殷老师回道：
「没问题啊，送来吧，振洪。你怎么样呢？有没有空回师门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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