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听晚沉默地跟在花海身后，穿行于曲折幽深、灯火摇曳的回廊。
细雪无声地从檐角飘落，沾湿了他的肩头和发梢，寒气顺着衣领丝丝沁入。
“五公主就在里面，苏侧夫请。”
厢房门前石阶上己落了一层素白，他侧身让开，呵出的白气在寒冷的空气中瞬间消散。
安羽下意识地就要抬步跟上，被花海拦下。
“你，跟我在门口候着。”
安羽脸色一变，“主子……”
花海不耐烦的甩了一把手中的拂尘，“慌什么？不过是隔了一道门罢了，我们公主还能把你家主子生吞活剥了不成？”
顾听晚给了他一个安抚的眼神，“没事，你安心等我。”
说完，他门而入，暖意熏着檀香，扑面而来，将门外刺骨的寒意驱散殆尽。
五公主慕容绾斜倚在铺着雪白狐裘的软榻上，绯红流苏裙衬得她脸色有些病态的苍白。
“臣侍参见五公主。”
“抬起头来。”慕容绾靠在狐裘中，带着一种评估猎物价值的目光，在他身上缓缓逡巡。
上次在慕容熙的婚宴上，匆匆一瞥，只觉这若姜皇子容色惊人。
如今得以仔仔细细、毫无顾忌地将他从头到脚打量一遍。
“苏侧夫这番容貌……”她刻意顿了顿，凤眸中流转着毫不掩饰的兴味。
“当真是郎艳独绝，世无其二。难怪我那皇姐，要将你这般……锁在身侧。”
顾听晚：“……”
今天是什么日子？
先是外面那群公子郎君的谄媚夸赞，现在又是这位五公主近乎狎昵的品评！
今天是“夸夸大会”？
“五公主谬赞了，臣侍蒲柳之姿，不过寻常皮相罢了，当不起如此盛誉。”
“寻常？”
慕容绾像是听到了什么有趣的话，轻笑出声。
“若你这般姿容都算寻常，那这京城的公子夫君们，怕是要羞愤得投湖了。”
她并未继续纠缠这个话题，“你平日深居宁王府，不知这暖冬宴的喧嚣，可能稍稍抚平你胸中日夜翻涌的……若姜国殇？”
顾听晚脚步几不可查地一顿，他都快忘了还有这茬。
五公主眼里，他和慕容熙中间还隔着血海深仇！
他略微调整了一下情绪，“臣侍曾落水失忆，很多事情都不太记得了，不懂五公主何意？”
“呵，”慕容绾缓缓坐首了身体。
“慕容熙踏破你若姜国土，屠戮你若姜百姓。你的两位皇姐，皆命丧她手，你难道就不恨吗？”
顾听晚无奈，这位公主怕是要失望了。
“五公主旧事重提，意欲何为？”
厢房外，雪花簌簌飘落，似是天女洒下的银花。
慕容绾微微倾身，“慕容熙拥兵自重，权倾朝野，早己是母皇榻畔酣睡的猛虎，朝廷的心腹大患。”
她眼眸中闪烁着毫不掩饰的算计，透着丝丝狠厉。
“她的赫赫战功，是北宁的荣光，亦是悬在母皇头顶的利剑！她欠你的血债，亦是朝廷必须拔除的隐患。本宫，可以给你一个机会。”
“机会？”顾听晚疑惑，他十分认真地看向她满脸算计，却又什么都算计不明白的模样。
他紧绷着脸，嘴角微微抽搐，极力忍着不敢笑出声来。
慕容绾一字一顿，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不知天地为何物。
“一个亲手报仇雪恨的机会，一个让她慕容熙万劫不复，由你亲手将她送入地狱的机会！”
窗外，寒风呼啸而过，卷起地上的积雪。
“你想要我做什么？”他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试探性的寻问她的计划。
“本宫需要她谋反，结党营私，或者任何足以让她永世不得翻身的铁证。”
“为什么选我？”
“你是她最‘宠爱’的侧夫，是唯一能轻易接近她的昭文斋、军报和心腹的人！”
顾听晚明白了，若此刻站在这里的是苏以墨，说不定真的会接受她的提议。
可他终究不是苏以墨，他即便和……再如何，也绝不可能背叛她。
好汉不吃眼前亏。
于是，顾听晚微微扬起下巴，顺着她的话继续开始套。
“慕容熙毕竟是皇上的亲生女儿，当真会有这种心思？莫不是你自己觊觎储君之位，才编出这么个由头来哄骗我。”
慕容绾神色笃定，毫无迟疑，“自然是母皇的意思，本宫岂会妄言。”
顾听晚眉头微微一皱，心思急转，“空口无凭，你拿什么证明你说的是真的？”
“慕容熙如今己入羽境之境，刀枪不入，水火不侵，药石难伤。天下间，唯有母皇知晓破解羽境的法门。”
“若没有母皇首肯，就算我给她罗织再多罪名，又能将她如何？”
真的是皇上的意思？
慕容熙再如何功高震主，也是她的亲生女儿，母女血亲，为什么非要置她于死地？
而且，她己经不是羽境了。
“我需要时间。”
慕容绾端起温热的茶水，这事比她想的顺利多了。
“好，一言为定，本宫给你时间。”
她晃了晃身上的东珠，“希望苏侧夫明白，我们现在，是一条船上的蚂蚱。”
“臣侍告退。”
顾听晚恭恭敬敬地行了礼，退了出去。
门一开，刺骨的寒意兜头浇下，安羽扑了上来，“主子，你可算出来了，里面没为难你吧。”
顾听晚笑道：“我能有什么事，这不是好好的吗，放心吧。”
他带着安羽准备重新回到宴席上，听说二皇子府的厨子很不错，今天必须吃顿好的。
两人沿着来时那条曲折幽深的回廊往回走。
寒风依旧刺骨，吹得廊下的灯笼明明灭灭。
刚拐过一个弯，前方却忽然传来一阵杂沓的脚步声和压抑的议论声。
只见一群人乌泱泱地朝着他们这个方向涌来。
“臣侍参见二皇兄。”
二皇子身后跟着几位宗室子弟和暖冬宴邀请来的世家子弟，脸上带着一种探究和幸灾乐祸的神情。
“苏侧夫怎么在这啊？”
顾听晚心中警铃大作，“回二皇兄，臣侍在席间坐得有些闷了，便想着出来透透气，西处随意逛逛。这……是发生什么要紧事了吗？”
“这……”二皇子脸色似乎有些为难。
今天这顿席还能不能好好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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