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冬这日，天色尚未破晓，顾听晚就被安羽火急火燎地从暖衾里薅了出来。
“安羽！天都没亮透呢……”
顾听晚睡眼惺忪，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不满的抱怨。
“今日是宁王殿下与齐家公子的大婚，又不是我嫁人，我起这么早嘛？”
从明天开始，他就要日天卯时去给正夫请安奉茶，今天可是最后一个懒觉。
安羽手上不停，一边麻利地拧了热帕子给他敷脸醒神，一边语速飞快地抛下一颗惊雷。
“主子，方才蝶影传信来说，殿下军中有十万火急的要务，天不亮就离府了，拜堂接亲赶不回来了。”
“什么？！” 顾听晚瞬间清醒了大半，一把扯下脸上的帕子。
“她又有事？今日可是她娶正夫的大日子，不过这和我早起有什么关系？”
安羽苦着脸，声音低了下去，“殿下谕令，命主子您……代她前去迎齐公子下轿。”
顾听晚如遭重击，整个人僵在原地。
他入府那日，不过是个侧室，由七月代为接引入门就算了。
可今日不同。
今日是陛下赐婚、三书六礼、以正夫之礼迎娶的正室夫君。
让一个侧室，去代替宁王，迎接正君下轿？
这简首是……赤裸裸的羞辱。
慕容熙到底在忙什么？
连自己的夫君，都能在成婚当日撂下不管。
顾听晚坐到梳妆台前，“梳吧，衣服找一身低调点的，别抢了齐公子风头。”
“好。”
京城长街，十里红妆。
朱锦铺地，金箔缀树，象征着至高荣耀与喜庆的赤色凤凰旗在寒风中猎猎作响。
街道两旁，禁军肃立，隔开了汹涌如潮、争相目睹宁王大婚盛况的百姓。
喧嚣的锣鼓、嘹亮的唢呐和礼炮的轰鸣交织在一起，几乎要掀翻这冬日的苍穹。
齐家正门洞开，张灯结彩。
在漫天喧嚣与铺天盖地的红色中，齐如玉被华服包裹，塞进了花轿。
厚重的、绣着繁复百鸟朝凤图案的喜扇，遮住了他所有的表情。
他身上繁复沉重的婚服，尤其是那顶镶嵌着无数明珠宝石，象征“宁王夫”身份的九尾凤冠，几乎压弯了他的脖颈。
这身行头华丽得令人窒息，也沉重得如同枷锁。
花轿停下，震天的礼乐和人声瞬间拔高到顶点。
轿帘被掀开，一只骨节分明的手伸了进来。
“……”
这不是慕容熙的手。
“宁王侧夫苏以墨，代殿下迎宁王夫下轿。”
“苏以墨？”齐如玉透过喜扇，抬眼向上看去，“殿下呢？”
顾听晚有些羞涩，“殿下有事，让我暂代殿下迎亲。”
五公主慕容绾的车驾姗姗来迟，堪堪在最尴尬的顶点抵达。
她眼底闪过一丝毫不掩饰的兴味，“没想到本公主紧赶慢赶，还是来迟了一步？”
她拖长了调子，目光意有所指地扫过僵立门口的齐如玉，和一旁神色紧绷的顾听晚。
“这可真是……错过了一场天大的好戏啊！怎么就偏巧赶不上最‘精彩’的部分呢？”
站在稍前些的西公主慕容羡闻声，立刻蹙紧了眉头。
她不动声色地转身，快步走到五公主身边。
借着整理衣袖的动作，广袖下的手暗暗用力，半拖半拽地将这个唯恐天下不乱的妹妹往后拉了几步。
她眼神锐利地警告着五公主，提醒她注意场合。
“既知来迟了，就安分些站在我旁边。今日高朋满座，京中但凡有头有脸的体面人物都在这儿了，莫要再给皇家添笑柄！”
宁王缺席，若再让她当众闹起来，那真是雪上加霜。
五公主却像是没听见西姐的警告，反而就势扬高了声调，带着一股子娇蛮的嘲讽。
“安静？西姐，你让我安静什么呀？”
她眼波流转，环视了一圈鸦雀无声、表情各异的宾客，最后落在那刺目的空位上，笑容愈发灿烂。
“你瞧瞧，咱们的宁王殿下不是把这‘排场’弄得挺热闹的嘛？正夫进门，自己不来，却让个侧夫迎亲。”
“啧啧，这份‘心意’，这份‘体贴’，真是感天动地啊！”
她的话音落下，如同在滚油中滴入冷水，整个宁王府门口的气氛瞬间变得更加诡异难言。
无数道目光在孤立无援的齐如玉、面色苍白的苏侧夫之间来回逡巡。
当初选秀时，便传出宁王选夫，是听从苏侧夫的意思。
现如今又让苏侧夫来接亲，连一点体面都不愿意给齐如玉。
简首是让苏侧夫骑在正夫头上拉屎，滑天下之大稽！
可想是这么想，除了五公主，却没人敢这么说。
只能一个个暗戳戳的想着，五公主再放肆一些，帮她们把心里话说出来。
西公主甩开她试图阻拦的手，向前迈了半步。
“殿下这般煞费苦心，特意要给咱们新晋的宁王夫一个永生难忘的下马威，好叫全京城都看看他的‘地位’。”
五公主掩唇轻笑，眼中却毫无笑意，“本宫若是不帮着殿下，把这桩‘美谈’传扬得再广些，闹腾得再大点……
“岂不是白白辜负了殿下今日这一番‘苦心孤诣’？”
齐如玉的脸上己然血色尽褪，只剩下一片骇人的惨白与铁青。
“殿下有什么事，竟连接我下轿都顾不上。”
他好歹也是清白人家的公子，竟在众目睽睽之下，沦落至此。
顾听晚苦涩难言，只能将头垂得更低，“事发突然，我回头再和你解释，你先和我进府，可以吗？”
短暂的、令人窒息的沉默后，齐如玉僵硬地将自己的手搭了上去。
那只手只是虚虚一握，便稳稳地将他牵引出花轿。
珠帘晃动，环佩轻响，迎面而来的是一阵金粉和花生的“洗礼”。
他像个精致的提线木偶，被无形的线牵引着。
跨过火盆，迈过马鞍……
在无数道目光的注视下，踩着红毯，一步步走向宾客云集的正堂。
叩拜，行礼，齐如玉都做得一丝不苟，却也毫无生气。
“礼成——！送入洞房——！”
顾听晚引着他，带到同心院。
无需多言，齐如玉便跪在院中央的簸萁上，“多谢苏侧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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